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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部分(第1页)

太医纠察疫症来历。太医诊断染病宫人后,回说此次染病宫人源头皆来自最先死去的那位,故传染极强,病是外邪侵犯身体,首先侵犯肌表、肺卫,若治疗不及时,或治疗不当,病邪不能从外而解,入里则会对身体造成进一步伤害,甚至变生他证,使疫症更加复杂难治。皇帝当即下令关闭昭恩堂,皇城内外严禁出入,各宫室宫人亦不许私自来往,宫道喷洒醋液烈酒,宫中各处每日焚烧苍术、艾叶、雄黄以烟熏消毒,宫人以醋液、盐水漱口预防。皇帝率领后宫诸妃亲自到太庙焚香祷告,太医们每日救治宫人也没有得到格外的垂怜,染病的宫人越来越多,若大的昭恩堂每日迎来无数也送出去不少。近日连宫外也有人开始感染此病,精明的商家闻风把食醋、苍术、艾叶、雄黄等消毒之物囤积居奇,皇帝焦急万分,处理朝政之余,既担心后妃皇子公主染病,也担心疫症流传到宫外,引起更大恐慌,顿时形容清减了不少,皇帝差宇文毓每日带兵马巡城,实行宵禁,也挡不住人心惶惶。

我亦是担忧万分,主要是害怕佑儿与清儿感染时疫,我下令南宫众多宫人一律禁足,不许外出,闲杂人等亦不许入内。又命专人在南宫内另开小厨房,每日差人检查皇子、公主们的饮食起居,宫殿内外消毒亦是不可少,饶是这样我还是不放心,另请御医安净琪每日为两位小皇子和他们的贴身|乳母嬷嬷一一诊脉,这才稍稍宽了心。

这夜在灯下看了几册医书典籍,困极刚刚熄灯睡下,迷迷糊糊间,听到外边熏笼上好像有人轻声咳嗽,声音轻急,依稀像是上夜的绿樱。我披衣下床,撩开帘子,见绿樱穿了件棉袍,独卧于熏笼上瑟瑟发抖,我见她脸面烧的飞红,又摸了一摸,只觉烫手。又伸进被去摸了一摸身上,也是火烧,心知不好。待要问她,却见她已是昏然。忙唤外面守夜的小太监去下房把檀云叫进来。檀云匆忙进来,见我沉着脸看着伏在熏笼上的绿樱,又见她面色潮红,咳嗽不断,赶前几步一摸,脸色唰的雪白,扑通跪在地上。我见她如此,知道定是出了事,一边扶她一边沉声道:";别惊动了他人,到暖阁里说话。”檀云随我进来,我看她冷得瑟缩,找件大衣裳给她披上:“你和绿樱素来亲密,她出什么事了?你慢慢说。”檀云神情惶急:“主子……绿樱今天下午头就有些疼了,身上发热,她说可能是风寒所至,并不碍事,想不到现在……”我心底一惊,想到太医说此疫症初发与风寒无异,低喝道:";糊涂!你们不告诉苏姑姑宣御医,怎么反来本宫这里上夜?”见檀云眼神闪烁不定,知她有事瞒我,想起各宫不许私下往来,不由得怒从心起:“绿樱近日可曾出宫?”檀云哽咽道:“奴婢不敢隐瞒……绿樱她……她曾经到过辛者库……”我眼底猛地一紧,顾不得追究其他:“什么!”我一把握住檀云,“她巴巴的去见了什么人?”“是,是辛者库的一个公公”檀云吓得直哆嗦,“昔日奴婢和绿樱在辛者库时候,多蒙他照顾,绿樱和他感情甚好,结拜为兄妹。所以,绿樱听说辛者库那里疫症后每日饮食不安,昨日晌午偷偷出去送了些药……”我听着她的话,心中寒意陡生。“你们好糊涂!”帘子璎珞微微响动,亚兰已披着件灰鼠斗篷进来,面上带着怒容,“要是把疫症带给主子,你们两个担待得起吗?还不快送到昭恩堂。”檀云合膝跪倒在地,磕头哭道:“主子,主子!奴婢求您饶绿樱一命吧,历来送到昭恩堂的有几个能回来,那里既没有人侍侯,也缺医少药,疫症如此厉害必死无疑啊!”亚兰抑声道:“你们真是不要命了!我前几日都白白嘱咐了吗?出宫带了疫症进来,主子即便肯替你们瞒,绿樱也未必能活得了。何况这是多大的事,谁能瞒得住!”檀云闻言脸色惨白:“主子,奴婢罪该万死,但求你允许绿樱在房里养病,招个太医为她诊治可好?”见我面沉似水,上前来抱住我的腿“咚咚”的磕头道:“主子,求你不看别的,就看她一片真心,就看着过去的瑞昭媛面上,饶了她一次吧!”洁白的额头上已是血糊一片。见她和绿樱姐妹情深,又提到君绾,想起她们素日也是君绾面前得意人,如今却……心里一软,却皱眉道:“起来,哭有何用?你竟未染上已是命大。既然不愿出去,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又回头对亚兰说:“先把绿樱锁到她房间里,你再去悄悄的召安太医要些汤药来,就说宫里要些煎来给宫人吃了预防的。”亚兰叹了一声,已知我心意,答应了一声自去了。檀云喜极而泣道:“奴婢代绿樱谢主子恩德!”我对她摆摆手:“是生是死就看绿樱的造化了。”

过几日,绿樱喝了几剂药后,也许是发现得早,病情稍微控制住,只是每日昏睡。我却隐约觉得身上不好,症状却与时疫无异,我知道这病疫来得凶猛,心中焦虑万分,强自镇定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夜间虽有些汗,还未见效,仍是发烧,头疼鼻塞声重。不得已请了太医院院使姚靖和御医安净琪来诊脉,两人皆是面色一沉,直言乃是感染时疫,另加减汤剂,虽然稍减了烧,仍是头疼。逼于无奈招来亚兰道:“你现在马上让刘公公去御书房,报说我和绿樱染病,若皇上查问起来,绝不能承认有人出过宫,就说绿樱一直跟在我身边伺候,最多治个照护不周的罪,比她们犯下的可轻多了。”檀云被我冷静的语气支撑着,心神清明了许多,叩首道:“主子为了奴婢竟冒这样的险,我们来世衔环结草做牛做马也不能报。”我叹道:“能不能逃过这一劫尚未知,说这样的话还早。”李君宇闻讯即刻起驾鸾仪宫,谁知到了鸾仪宫却被姚、安二人拦在暖阁外面,杨文简上前喝道:“大胆!竟敢阻拦圣驾,还不快让开!”姚靖跪着道:“皇上龙体为重,恕微臣斗胆,奉皇后娘娘之命不敢请皇上进内。”倒是李君宇还沉得住气,肃声道:“姚靖,你倒是给朕说说为何不能进去看皇后!”姚靖道:“皇后娘娘脉象虚浮,高热不退……事关重大,皇后娘娘但请皇上先顾及龙体。”“如果朕偏要进去呢?”安净琪见李君宇面浮怒色,赶忙道:“唯以巾帕遮住口鼻可如内一看,亦不可久留。”李君宇以巾帕遮住口鼻,走到我床前,看我头发凌乱,脸颊已经凹下去,脸蛋烧得通红,触手滚烫,身体时不时抽搐,叹道:“才几日的光景,怎么就这样?”我低低的说了声:“臣妾无用!”只睁着眼瞅着他,清泓的泪涌了出来。“月华不必担心,朕定然命太医尽力为你诊治。”他眼眶一红,拉住我的手。

翌日,康宁宫内,太后向愁容满面的李君宇道:“皇后此症与疫症相符,哀家请皇上暂将皇后迁居宫外疗养。”话音甫落,李君宇不悦道:";母后,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岂容说迁便迁?”和靖贵妃立时跪下叩头道:“太医诊断之言,还请皇上斟酌,皇后娘娘只是暂居宫外疗养而已,如若不是这样,宫中人人性命堪危。”李君宇喝道:“一派胡言!只要太医尽力诊治,宫中防范谨慎,怎会人人性命堪危”和靖贵妃再磕个头道:“太医不清楚皇后如何染病,但病症厉害,万万不能马虎。”李君宇怒道:“皇后不过是风寒,你们竟胡乱往疫症上推,朕这就亲自去看看皇后!”说罢便要往鸾仪宫去,太后等人忙劝,但李君宇至尊之躯,却也没人敢硬拦,反而耶律歆一步赶上,跪在地上道:“请皇上留步!”杨文简等忙跪下一片,苦苦相劝。李君宇被她拦下,道:“贞妃你也大胆了,敢挡朕的驾!朕的皇后卧病不起,朕却不得探视,天下岂有此理!”耶律歆微微叩首道:“臣妾宁肯忤逆皇上,也绝不能让皇上进鸾仪宫。皇后常常告戒臣妾,皇上不仅仅是我们的丈夫,亦是天子,岂能因一己之私而弃天下万邦于不顾?”李君宇不料耶律歆如此直言不讳,但她话中有理,一时也难驳斥回去,回踱了两步,心绪烦乱:“好,你们一个个都有理,倒是给朕说要怎样!”耶律歆道:“请皇上即刻遵照太后意思下旨迁宫,使疫症不能四散。”李君宇虽为我的情况焦虑万分,但却也不糊涂。太医院结论一致,疫情入宫是何等凶险,岂容大意?冷静下来后方道:“就如母后所请!”李君宇神色暗淡许多,冲一群嫔妃道:“如你们所愿!”又极轻的咕哝一句:“只是委屈了月华。”说罢并不理会面面相觑的众人,拂袖而去。

是夜,耶律歆来到我宫中,刚脱下锦蓝对襟披风就笑道:“姐姐当真神机妙算,妹妹佩服得紧。”我隔着帏帘向她致谢,捋了捋微毛的鬓发,自嘲道:“只是略略知道为君之道。我染病已是事实,与其让皇上左右为难,最后还是免不了下旨让我迁宫,不如暂避锋芒,免得树敌太多,既显得我贤惠,也让皇上心存愧疚,多几分牵挂。”“姐姐,您放心,依我看,皇上心中是有你的,只要你病好了,很快就能重回宫中。”耶律歆坐在亚兰端来的绣墩上,依稀见她眼眶微红。“只是我出去后,佑儿与清儿只能尽皆交付与你照管,实在太麻烦你了……”提到尚在襁褓中的幼子,想到即将与他们分别,前途未卜,顿时心如刀绞,痛楚难当,泪粘湿了鬓发。“姐姐,您放心,但有我一日,绝不会委屈了两位皇子”耶律歆握住我微凉的手,温热的感觉触动了我,眼神中亦有草原儿女一诺千金的豪爽,我亦强做欢笑。

祥庆六年三月初九日,皇帝亲来送我出宫往京城郊外的普济寺静修。隔着青幄纱帘,我也可以感受到他灼灼的迫切的眼神,“主子,皇上想见您一面”小螺轻声道。“不见也罢。”一瞬间的惊愕之后,我微有笑意,苦涩而悲凉。“月华,你……你可是怪朕没有护着你么?”隔着纱帘,皇帝的声音急促,蓦然听到周围宫人惊呼声,皇帝竟似要进车来。“不,皇上圣明,臣妾不怪皇上”情急之下,我大骇,惊呼。见他顿住,如霜眉眼,如刀唇鼻仿佛咫尺之间,触手可得。“只是病中憔悴,怕污了三郎龙目”我撑得眼眶微微发红,那微点的泪光,反而成了决绝的神色,“既便见了,又能如何,徒增伤感。”“月华,你要朕怎样,等你好了,朕立刻迎你回宫”他在帘外低叹。“若三郎真的为月华好,月华离宫后,就让贞妃耶律歆代理六宫事,烦请她代我照顾好佑儿和清儿。”“你,竟没有一句和朕说的么?”他眼中分明有悲戚,声音中亦有愤懑与惋惜。我以一个苦涩的微笑来回应,“愿君保重!”

翠幄华盖篷车,缓缓驰过顺贞门,一如我当初来时的路。但此路可回,我又如何重回两年前?“你,竟没有一句和朕说的么?”这声音也还是反复在耳畔响起,伴随笃笃的马蹄声,从我的心上碾过。我满心凄苦,依然无法回答。时有微风拂过,卷起纱帘,我看到了青翠如黛的一痕远山。“主子,加件衣裳吧,太医说您不能受寒”小螺细心的为我披上玄狐披风,长长的绒毛抚摩着我冰凉的下颌。此次出宫,我把亚兰、挽翠、刘福安等跟随我多年的老人尽皆留在宫中帮忙照顾幼子,临行再三重托于他们。只带了小螺、檀云、小碌子和染病的绿樱出来,本来皇帝想派姚靖和安净琪与我同去医治,又因宫中疫症严重,委实少他们几个杏林国手不得,只好另外派了太医院不甚得志的方骅与我同行。“娘娘放心,微臣等自当尽力维护小皇子周全”安净琪知我心中牵挂,临行前漏夜特来拜别,也为稍宽我心。此刻,有马蹄声,急促而有力地靠近,奔到近处又停住。“是信亲王”小螺探头一看,正要卷起纱帘,我却止住。我不忍以我最憔悴黯淡的容颜迎接他的英姿勃发。隔着帘幕,依稀可见他风尘仆仆下的坚毅风姿,“王爷怎会在此?”我凄然问道。“小王奉命巡视京城内外疫情……刚巧走到这里。听闻皇嫂出宫,特来相送。”这已然有违礼制,然而他神情自若。我心中感叹,深深吐出两字:“多谢!”他又宽慰我:“皇后此去且安心调养,等病情稳定,必然设法接你回宫。”我苦笑,这病能否痊愈尚是未知。他垂目,忽然叹息:“暂且离开这是非之地,也未尝不是幸事。”他说得轻,然而异常冷静。这一瞬,我又悲又喜,泪水滚滚而下。原来,他知道这其中的苦楚。李君宇不知,或者不愿知晓,他却有清明的眼。寥寥数语之后,他终于,不得不离去。我忽然极其清晰地叫道:“子彦……”这是第一次,叫他的字,他的身影微微惊动。我想了想,黯然道:“月华别无所挂,但请子彦帮忙加照看我两个孩儿,便死而无憾。”可悲、可怜,我在此时此刻仍然有所保留。他保持着挺直而僵硬的姿态,许久,才艰涩地说:“是,子彦省得。”他掉转马头,眉目间锁着清愁,一瞥而过。

京城东南,锒牙山腰的普济寺,接纳了我一身支离的病骨。直到亲眼看见那飞檐崇脊掩映于苍松翠柏之间、巨大的鎏金宝顶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时,我还有些不能置信。寺里的主持早接到通知说有宫里出来的贵人前来养病,特意早早的派小沙弥打扫干净后山一套整齐的小院来与我居住。我住在素净的禅房里,一袭青布夹衫,替代了锦衣华裳。至我搬到这里后,刚开始宫里日日派使前来探问,奈何病情展转,久久不能痊愈,日子一久,似乎也来得少了,只是内务府每月按时送来物资。亚兰每日忙里偷闲把小皇子的生活起居记录了交给宇文毓,再由他差人送来。此地僻静,只有袅袅的天竺香,笃笃的木鱼和喃喃的诵经。小螺每日煮了清淡的粥,温润了我的心,只觉人生在世,从未尝像如今这般清静过。每日唯闻梵音静唱,竹声如雨,虽然吃的是粗茶淡饭,然后涤风饮露,胸怀为之一洗。只是时有发烧,嗽疾未退。方骅诊脉时,他坐在我的床前,取出一截丝线。我说:“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必了吧。”我伸出手臂。他有些犹豫,轻轻瞥了我一眼,终于还是伸手,却先将我的衣袖往上挽了一些。他的手指有些冰,轻轻压在我的手腕内侧。“如何?”我终究有些紧张。他低头沉吟了片刻,淡淡一笑:“药方还是待我斟酌之后再拟吧。”我微笑道:“恐怕是药石无效了吧?”方骅却即刻转身道:“娘娘切莫胡思乱想。若有什么烦恼,放开了就好。”我心中一怔,不觉正色看他,一袭青衫,不染尘埃,他的眸子,黑而深,亮晶晶的。他离去时,我终于说:“多谢。”

病中时日最易过,恍惚就过了半月。这日庙里的知客僧来说有贵人入住别院,请我们女眷出入小心些。这日清晨天方微明,竹林前群鸟已经噪唱。我在院中负手而立,听鸟啼清音宛转,不禁面带微笑。小螺从外头进来,一瞧见了,恨得顿足道:“我的好主子!这样冷的早上,连件袍子都不穿就站在这风口,真真是想要奴婢的命了。”我咳嗽了两声,问:“你从哪里来?”小螺道:“奴婢出去,想瞧一瞧前日入住的贵客,大人吩咐要格外小心的。”“那你瞧到什么?”我不由微笑道。“那门半闭着,奴婢等了半天只见了个书童出来”小螺不无可惜道,又眨了眨眼:“不过我看那书童有些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只是想不起来。”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宫中又有人染病出来?莞尔一笑,是与不是与我这红尘之外的人有何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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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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