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咔咔——”
对于萨伏伊来说,这一天的时间如白马过隙,眨眼之间,便已经过去。
想想看,在十来个小时以前,她还坐在火堆旁,看着被窝里浑身发颤的妹妹以及高烧不退的弟弟。
而现在,她再次坐回了相同的位置。
同样有暖意阵阵的光火,同样有重病在身的家人。
但不同于明亮的早晨,黯淡的夜幕早已降临,就如同这座城市岌岌可危的处境,让人看不见活下去的光景。
而此时此刻“满头是包”的萨伏伊,也和早些时候的自己大相径庭。包裹住眼睛和半边脑袋的纱布上还残存着一大片血迹,而被铁棍重击过的后脑,也兀然肿起一大块儿淤青来,双手更像是泥土和血迹狂欢舞蹈的露天舞池,它们凌乱地交错在一起,泥土的灰黑与血液的殷红相互交错,好似西圣骏斯克艺术博览馆里的抽象画作,有一种线条交织时的抽象美感。
“咔啦——咔啦——”
柴火燃烧的声音和两人咀嚼面包时发出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徘徊于破巷前后,就好似饿狼啃食猎物骨肉时发出的咯咯声响,让不明所以的人光是听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安娜:“……姐”
萨伏伊:“嗯?”
大快朵颐着的二人不愿意放过餐盘里的任何东西:细小的面包碎,滚烫的开水,还有裹藏在面包里的麦糠。任何细致入微的,可以吃的东西,都逃不过二人的双眼。
“我们的配额……是又减少了吗?”
安娜之所以会问这个问题,并非出自怀疑,而是因为今天的面包配额实在太少了,少到只够一个食量不大的孩童勉强果腹。
“……”面对安娜的质疑,原本还在狼吞虎咽,用力咀嚼着的萨伏伊煞地停了下来,“对……但是,今天该领到的面包配额,其实并不只有这么一点儿。”
“是……那瓶药的原因吗?”安娜早已猜到了问题的缘由,但真要在姐姐面前全盘托出,又会让萨伏伊有无比难堪,所以,她才选择了一种更为委婉的问话方式。
“对。”当然,萨伏伊的回答也是相当的简明扼要。
“你真的……去黑市了?”安娜的语气里并没有丝毫责备,她并没有责怪姐姐这一突破“底线”的行为。恰恰相反,安娜其实很在意姐姐的安危,因为身为妹妹的她也清楚地明白,黑市里的那些人到底有多么凶恶,行情又是多么复杂。
“……对不起,安娜。”萨伏伊沉默些许,可安娜最终等来的,只是一句绵软无力的道歉而已,“我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了。只要能救奥列格,哪怕是出卖自己灵魂的事情,我也愿意去做……我只求能够救弟弟一命就好,真的……”
“不是的,姐姐。”萨伏伊话音未落,安娜却突然打断道,“我没有责备姐姐的意思……”
“……”聊到这里,两人便不再继续说下去,紧随而来的,便是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西圣骏斯克城的漫漫长夜中,仿佛只剩下柴火和干纸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以及星星燃烧着的两三簇火苗,将萨伏伊和安娜娇小玲珑的身影,映衬在裂缝丛生,满是坑洞的水泥墙面上。
“安娜——”萨伏伊心力憔悴地呼唤道。
“姐……”身为妹妹的安娜也轻柔温和地回应着萨伏伊的呼喊。
“爸和妈看见我这样,还会继续在主面前为我们祈福吗?”萨伏伊放下铁盘,双手抱住膝盖,直到臂圈包裹住紫白的嘴唇。她若有所思地望着不断燃烧的火盆,看着象征希望的火苗一次又一次地被寒风压住,却始终屹立不倒,持续燃烧,“哪怕……我为了就弟弟,就将灵魂交易给魔鬼。”
“你在说什么啊,姐……”
“今天早上,我差点就没命了哦。”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如此这般的萨伏伊,现在却能用略微戏谑的言语,向家人诉说今天遇到的各种不幸,“炮击开始的时候,我就在粮仓附近。”
“炮弹把我掀翻在地,等到我醒过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尸体堆,听那个给我包扎伤口的护士说,要不是我醒的及时,人就已经被拉到火葬场去了。”
萨伏伊:“后来,等我把药换到手时,天色就慢慢暗了下来,一个男人半路抢劫了我,他险些就得手了,可好巧不巧,莱塔尼亚人最后的一次炮击刚好炸死了他。”
萨伏伊:“安娜……一定是爸妈他们在默默地保护着我,对吧,不然,我今天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回到家里?但我真的,好怕……我怕你和奥列格一个接着一个地离开我,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座孤城里独自苟活。”
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心理承受能力确实和年龄没有太大关系,就好比现在的萨伏伊,身为姐姐的她,说话时的语气却带着些许哭腔,晶莹剔透的眼泪甚至还散射着微弱的火光。相比起安娜,她仿佛才是那个需要人来安慰的妹妹。
不过,世人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对吓得失魂落魄的萨伏伊冷嘲热讽。换作是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无法平静地接受这跌宕起伏、失而复得的一天。
“咵哒——”
“唔?”惊慌迷茫的萨伏伊噙着泪水,可同为卡特斯的妹妹却用力搂住萨伏伊的腰,和同样瘦骨嶙峋的姐姐抱在了一起。
“不会的哦,姐姐,我们不会离开你的。”安娜紧紧地贴在萨伏伊的胸口上,“我们三个要永远在一块儿,好好活着。”
“……嗯。”萨伏伊沉默片刻,只感觉一股暖意涌上心头,可细腻敏感的萨伏伊这次并没有做太多的表示,她知道,家人之间已无需再说太多;信任和理解,早就自在其中。而自己,也必须为了一家三口的生存继续奋力挣扎,哪怕会走火入魔,哪怕会魂飞魄散,只要能让弟弟妹妹活下去,她便在所不辞。
火光渐渐熄灭,杂七杂八的声音逐渐消失在寂寥悠长的破巷里,为了生存而奔波了一天的萨伏伊安稳地躺在自己的被褥里,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片刻宁静。
终于,这“充实”而又可怖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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