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浓如滴墨,空荡荡的窗口像呼啸的黑洞,隐约能看见河面泛着的粼粼幽光。远岸摇曳的灯火赋予影子生命,它们形影幢幢,似远似近,她既是孤单一人,又好像被无数人包围。
一股头皮发麻的感觉从脊髓涌上头皮,就连风吹过木板缝隙的声音听起来都像是某人在窃窃私语。
莳萝,今年十六岁,一个胡里胡涂得到女神眷顾的女巫,技能大概就是时不时放出一个她都不知道效果的大招。
除了怕厕所的蜘蛛,女孩还惧怕捉摸不透的鬼魂,是那种看了恐怖片就不敢闭眼睛洗头洗脸的程度。
如果她今天穿的不是魔法世界,而是午夜凶铃或无限恐怖,那也没那么多波澜壮阔的冒险,绝对分分钟钟躺平等下次投好胎。
没错,在莳萝心底,这个世界最可怕的魔物狼人,咳咳,抱歉,还得排在那两位后面。
【这是冥月女神的赐福。】月桂瞇起眼强调。
它看着某女巫正可疑地从床板移至门口,那是离窗口最远的地方。
莳萝一脸无辜:“我知道阿,只是这个祝福一直开着容易让我分心,有没有什么可以暂时冷却技能的键吗……”
月桂恨铁不成钢:【这可是冥月女神的赐福唉!】
莳萝也很激动:“我很感激女神!但我真的不太需要这个!”
【你以为是大甩卖!还任你挑挑捡捡阿?】
“我只是实话实说,在这种不知道看到是死人还是活人的情况下,我要嘛被人当自言自语的疯子,要嘛我自己就先吓疯了!”
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就够困难了,结果除了吸狼体质,现在还附带一双阴阳眼,这是连睡好觉的机会也没了!
月桂气得就要拍翅冲过来,莳萝没忘记它那翅膀搧耳刮子的大绝招,赶忙闪身一躲。一旁的大白鹅也气愤地加入讨论,拍拍翅膀叫嚣着要把月桂吃掉,月桂东躲西闪,骂咧咧之余把芜菁耍得团团转。
莳萝无力地看着它们吵成一团,彷佛看到自己的大脑和身体在打架,不知道该拉谁才好。
精灵从女巫的思绪中诞生;月光森林的使魔则是女巫的直觉指引之向,莳萝一直可以很清楚感觉到她和月桂、芜菁那一种无法形容的亲密感,就像皮肤包裹着骨头,嘴唇保护住牙齿,缺一不可。
月桂诞生自她的记忆和思绪,与它说话像是在和一个更冷静甚至冷酷的莳萝交谈,黑发黑眼的精灵没有过多人类感情的阻碍,有时宛如昆虫般冰冷解析各种情况,本能上将狼人视做威吓而排斥,以及理智上对女神强大力量的折服。
而芜菁更像是她的本能,冲动易怒,不自量力,明明弱小得不堪一击,却在面对比自己大上几倍的动物时,依然凭着一股怒气和骄傲横冲直撞。芜菁可一点也不怕狼人,牠不怕任何东西,哪怕是女神。牠有牠的翅膀,可以飞到任何牠想去的地方。
理性和感性,自卑和骄傲,甚至是神性和人性的界线,莳萝无法失去任何它们任何一个,如同暗月是那光明璀璨的女神其中一个侧面。
月桂一个拍翅,躲到女孩的脑袋上,莳萝顺势抱起跳起来的大白鹅,将牠揣入怀中。
大概是和芜菁缠斗一番发泄完怒气,月桂已然没有先前的义愤填膺,她大概是累了,有些懒洋洋趴在女孩的头顶上。
月精灵拉了拉小女巫同样漆黑的发丝:【莳萝,你看天上的月亮。】
不能孬,不能孬……莳萝深吸一口气,“小鹿”乱撞地往窗口看去,
细窄的月亮如猫的瞳孔,在黑夜中烨烨生辉,连带着附近几颗星盏都在对着莳萝调皮地眨眼睛。
真美,为什么月亮不能永远在空中明亮呢?
【妳觉得我们能让月亮一直是饱满的圆吗?】
莳萝摇摇头,抛开那丝妄想,永恒的满月吗?大海的潮汐会先乱掉吧?
【女神之所以是女神,正因为她们不断死亡而重生。】
“死亡?神会死亡?”
莳萝第一次听到这个全新的知识,就连安柏也从未说过,不,光是将死亡这个词套在无所不能的神身上,无论对女巫还是教会都是莫大的信仰羞辱。
但莳萝知道月桂没在开玩笑,从一个无比敬爱女神的精灵口中,说出神会死亡的事实。
【有什么奇怪的,就像你们人类有生老病死,自然女神因四季更替而冬眠,月女神依循着月的阴晴圆缺。神之所以不朽,是因为她们在死亡中不断重生,回归原始才得已脱胎换骨。】
月精灵从她头顶一跃飞下,新生的翅膀晕染着冷蓝的光,点点鳞粉掉落如星辰的尘埃。
【月女神在新月出生,在亏月死亡,周而复始,正因为接受死亡的黑暗,才能拥有重生的光明。妳仰赖月的光明,就不可能舍弃月的黑暗。】
莳萝何尝不清楚月桂的意思,既然接受女神的祝福,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
比起对满月的了解,月女巫一直有意无意避开冥月,甚至将其视为灾厄之月。
满月女神成熟完美,手握至高权杖,是每个月女巫所渴望的姿态;但满月过去、魔力削弱,女神不再美丽,便披上黑纱远离信徒,躲藏在地下,与同样面目丑恶的孤魂野鬼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