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禾区分局分管刑侦重案的领导叫黄光亮,他放完最后一张现场照片,捏着投影设备的遥控器,面对三个看起来比他儿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有些不自在。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这个陈诺几乎没有不在场证据,但是我们除了这半枚指纹外,也再找不出更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和这场谋杀有关系。
黄光亮秃得差不多就索性把头发都剃了,结果一出汗整个脑门都反光,人如其名。
他苦恼地捋一把脑门,“这个案子证据不充足,抓人都没法抓。现在马上年底了,基层杂七杂八的事情也多,恨不得一个人切成八瓣用。”
叶潮生点点头:“门口那个张硕是什么人?”
黄光亮说:“他们家的债主,一个借贷公司的。这个受害者生前到处都欠了钱。现在她死了,债主,她丈夫,还有她妈跟她弟弟,都在盯着这套房子。”
叶潮生已经放弃了在这里看完资料的打算。光法医的尸检报告就有十几页,还有这三个月来花禾区支队的调查走访,受害人家属,邻居和丈夫的口供,洋洋洒洒一厚沓。
他敲了敲资料夹的塑料封面:“那个受害人的丈夫陈诺,你们问得怎么样?”
黄光亮提起这个就直摇头:“叫来问了三次,每次的结果都差不多。齐红丽死前,两个人正在闹离婚,五月就分居了,陈诺在外面又租了一套房子自己住。法医推断受害者的死亡时间在八月三号下午四点左右。这个陈诺说他当时在家睡觉,没人能证明。至于那半枚指纹,他说是以前留下。”
叶潮生听明白了。
受害者齐红丽家住的老小区,没摄像头没监控;现场除了陈诺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的半枚指纹外,没有任何dna样本能更准确地将目标指向犯罪嫌疑人。
黄光亮见叶潮生不说话,抬手看表,已经接近中午饭点,搓搓手:“要不我先带市局的同志们去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再回来讨论,怎么样?”
“不了吧?”一直埋首文件夹的许月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眼黄光亮,扭头跟叶潮生打着一副商量的口吻,“这个案子疑点太多,一时半会讲不清楚。麻烦黄局把刚才的幻灯片资料传到市局大队,我们抓紧时间回去,再开会仔细研究一下吧?”
叶潮生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月,还没来得及说话,黄光亮干笑两声:“那怎么能让市局的同志饿肚子呢,案子都三个月了,也不差这一两天。我们食堂的小酥肉那是一绝,我这就安排,马上就回来啊。”
说完人就溜了,生怕晚走一秒就要被叶潮生叫住。
叶潮生眼看着黄光亮跑了,压着火转过头:“许老师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做越俎代庖?”
许月反问:“叶队长知道‘证实偏差’吗?”
唐小池不合时宜地插嘴:“我知道——就是当人确信了某种观点,就会产生寻找能支持这个观点的证据的倾向,同时忽略其它不利于这个观点的证据……”
许月默默翻开手里的资料夹,三两下就翻到了法医的尸检报告,递到叶潮生跟前,指着其中的一行字——死者的眼睛被胶水黏住撑开,根据生活反应判断,是凶手在受害者死后所为。
“叶队长如果看完了资料,一定也会有相同的决定。这个案子,分局已经兜了三个月的圈子,恐怕再给他们三个月也还是一样的结果。”
叶潮生有几分震惊,显然他还没看到这一段,黄光亮方才简短的介绍里甚至也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
“分局被那半枚指纹牵着鼻子走了。”许月拍拍资料夹,“他们整个走访调查和询问的重点,都在突破丈夫陈诺的不在场证明,以至于忽略了许多其他的矛盾之处。”
——比如,动机与行为之间的矛盾。
叶潮生舔了舔后槽牙:“证实偏差?我看他们是盲人摸象,摸哪算哪吧!”
☆、寄居蟹四
叶潮生板着脸摸出手机:“是我,等会分局这边要传一份案情分析资料过去,你把资料整理好给其他人发下去,通知他们抓紧时间看,下午开案情分析会。——廖局?这不就是廖局叫我来的吗……费什么话?天塌了还有我呢,赶紧的干活去,别操闲心。”
叶潮生一脸不爽地挂了电话。
唐小池从三言两语里听出了事情的复杂:“叶队,咱们接了分局的案子,这移交手续怎么办?”
叶潮生看他一眼:“什么手续?我又没说要接过来。”
唐小池:“啊?我们不接啊?”
叶潮生撸了一把唐小池毛茸茸的脑袋:“我们这是学习,懂不懂?”
刑侦队自从年初一场人事大地震后,一直处于半歇业的状态,不是学习听讲座,就是下基层交流实践。原因无他,主要是廖局不想把这漆都没晾干的草台班子交出去招事。
原先队里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们如今不是蹲在家里就是蹲在看守所里,只剩下了当时在外地出差的叶潮生和两个新人没被牵涉进去。
廖局原本再有两年就能功德圆满地升迁,偏偏去年刑侦队出了事,他也跟着背了个管理监督不力的责任。如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盼着能平平安安地把两年熬过去,别再出什么岔子。至于这个摊子,自然有接任的操心。
叶潮生对廖局的做法不是不能理解。别说廖局,局里上下都恨不得给他们披上隐形衣塞进柜子里去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