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餐室的时候,大概八点半了。哈尔斯跟我仍热衷于讨论银行停业和相关的罪行。俩人便一同到屋子外头去散步。过了一会儿,葛屈德也跟在我们身后了。
借用文豪莎士比亚对黄昏天际所作的描述:“夜色加深了”,树蛙和蟋蟀也再次竭尽短暂的一生之力,在夜里放声大鸣。
乡村景色美则美矣,却似有一股寂寞之情袭来。我心里对城里的夜晚、马蹄踩在水泥路上的鞑鞑声、耀眼的灯火、嘈杂的人声和孩童的嬉闹场景等,油然而生一份揪心的想念。入夜后的乡村让我有一股压迫感。城里因为电灯闪亮而看不见星光,乡下这儿的星星倒是个个晶明,光芒耀眼。我发现自己情不自禁地在寻找那几颗我所知名的星星。那种可笑的新奇感觉,及因此而加倍感受到自身渺小的矛盾之情,真是一种不愉快的体验。
葛屈德也跟上了我们,在一起散步。这样,我们就避免了进一步提起凶杀案的事。我确信哈尔斯跟我一样,很难忘记我们刚才的对话了。我们沿着车道来来回回地散着步的时候,杰姆逊出乎意料地竟然从树影中走了出来。
“晚安,各位。”他向大家致意。
葛屈德向来对他不报以好礼,如今,也只冷淡的点头致意。
哈尔斯就表现得比较真诚,但是大家都很拘束。他和葛屈德走在前头,让杰姆逊跟我一起走。等他们走远了,听不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之后,杰姆逊转身对我说:“瑞秋小姐,你知道吗?我越深入调查这件事,就越是觉得奇怪。我为葛屈德小姐感到非常遗憾,因为她费尽心力想解救的贝利,似乎是真的有罪。经过一番大胆的抗争之后,这个结果似乎对她太无情了。”
我看向远处,葛屈德的淡色晚礼服在树林中闪动。可怜的孩子,她确实有过一番大胆的抗争。不论她在爱情的驱策下做了什么,我对她只有深表同情。她要是当时就把全部的实情告诉我就好了。
“瑞秋小姐,”杰姆逊还在说,“最近二天以来,你曾在这附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物了吗?比方说,女人啊?”
“没有。我屋里的女佣都上上下下的忙着家务,可是都没发觉附近有陌生女子。不然,丽蒂肯定会看见的,她有远视。”我回答。
杰姆逊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然后慢条斯理说:“可能没有什么意义。在这附近很难找到对案情有帮助的线索,因为村里任何人都肯定地说,自己在案发之前或案发期间看到过凶手。而且,有半数的人都牵强附会地提出他们认为对案情有帮助的事实。可是,村里有个开计程车的人,他说的一些话可能真的很重要。”
“我想,我听人说过。是不是昨天女侍提到,有关屋顶上有鬼在绞扭自己的手的事?或者大概是送牛奶的男孩看见一个流浪汉,正在桥下小溪中洗一件可能是沾了血的脏衬衫?”
他笑了一下。我看得见他口中闪亮的白牙。
“都不是:可是马休,这是那位计程车司机的名字。他硬是说,上个星期六晚上九点半的时候,有一位身穿黑衣、头戴黑色厚面纱,好像是在服丧的女人——”
我插嘴说:“我就知道会有戴面纱的女人。”
“这个戴面纱的女人显然年轻貌美,坐上了他的计程车。要他开往‘阳光居室’,可是在大门前就叫他停车。不顾他的忠告,说她宁愿自己走进屋里。她付了车钱后,他就把车开走了。现在,瑞秋小姐,我想你并没有见过这个访客吧!”
我干脆地回答:“没有。”
“马休原以为可能是你的另一位家人,甚或是一位新女佣,因为那天你雇了一大批女佣。可是他说,她在大门前下了车,这一点让他想不通。不管怎么样,现在我们有一位戴面纱的女人、有一位在星期五夜里如鬼魅般进入屋子的人,这是我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运用的两项珍贵资料。”
“这事虽然蹊跷,”我回答说,“却有一个可能的解释。从绿林俱乐部到村里的那条小路,是在小木屋的大门附近,跟马路相连的。一个想到俱乐部去、又不想被人看见的女人,可能会选择走这条路。俱乐部有很多女人。”
我的话可能有值得他深思的地方,因为过了一会儿他就告辞,先行离去了。
但是,我自己却深感不满。我决定了一件事,如果我心中的疑点真的成立,我就要自己去调查清楚。而杰姆逊应该搞清楚哪些事才是他该知道的。
我们全都回到了屋里。葛屈德跟哈尔斯谈过后,心绪平静了些。她坐在起居室的红木书桌边提笔写信,哈尔斯在东厢房走来走去的。不一会儿,我也到桌球室去,和他一起讨论尸体被发现时的一些细节。
棋牌室里挺暗的,我们在桌球室落坐的地方开了一侧的壁灯。而且因为天色已晚,要淡的话题又敏感,我们俩人都尽量将嗓音压到最低:当我说到丽蒂和我在星期五晚卜,从棋牌室的走廊上见到人影时,哈尔斯慢步走到了房里昏暗的地方。我们俩人就站在那儿,跟丽蒂和我上次在那里的情景一样。
窗户仍然跟以前一样,此刻在黑暗中呈现为灰色的长方形。距离不远的大厅里,正是阿姆斯特朗尸体被发现的地点。我有点儿怕,拉着哈尔斯的袖子不放。
突然,就在我们头顶上方,楼梯顶上传来了细碎的走动声。起初,我不能确定自己听到了声音。可是,哈尔斯的神态显示出,他也听到了声音,而且还在仔细听着。缓慢、慎重、非常细微的脚步声现在越来越近了。哈尔斯想松开我紧抓着他的手,可是我都吓呆了。
一个人影顺势倚着弯形的扶手下楼来了,衣服发出的沙沙声清晰可辨。现在,不管这个人是谁,他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而且,可以瞥见我们映在桌球室门口上僵硬的侧影了。哈尔斯将我甩开。然后向前一个跨步,大叫着:“是谁在那里?”
他朝楼梯口很快的跨了五六步。后来,我听到他喃喃说了些什么。接着,就是人跌下楼梯和门从外边砰然关上的声音。我想我当时肯定发出了尖叫!后来我记得自己打开电灯,只见哈尔斯气得脸色发白的,正想解开缠在身上的暖和松软的东西。他额头撞上了楼梯最底端的阶梯,伤得很严重。他把那个白色的东西丢给我,转身拉开侧门就追出屋子去了。他跑进了黑暗里。
葛屈德听见声响便跑了过来。我们就站在一条丝绸羊毛混纺的上等白毯子前,四目相对。这毯子有着淡紫色的花边和微微的香味,是天底下最不具鬼魅气息的东西。葛屈德先开口说话了:“怎么回事?这是谁的?”
“哈尔斯想在楼梯上将一个人拦住,结果跌下楼来了。葛屈德,这毯子不是我的,我没有见过它。”
她拿来起毯子来看了看,然后走到和走廊相通的侧门前,打开门。走到灯光照得到的地方时,我认出了那两个人影:一个是哈尔斯,而他身旁的人竟是管家华生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