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桐坐在椅子上,用手掩面。
她心底震撼还在响动,余震在心底一刻都没停下,送走陆诗邈进电梯后,她沉了好久才敢回到搜查现场。
摄影课的同事对着墙面拍个没完,薛桐捏着勘验服站在墙的对面。一整墙的女孩照片被当成商品陈列,分门别类地按上标签。裸。着的,醉着的,躺着的,还有裙子底下的。
到底谁是审判者。
薛桐对着照片一时分不清楚。
她只清楚不论香港,上海,纽约,不论空旷之地,地铁里,电梯外,或者只是简单的推搡之间,被衣装掩盖的鬼不会因为时间和地点而收手,它们只在狭长幽暗向人靠近,喷出身上恶臭雾津,缠绕住的那些女孩。
薛桐只是觉得好无力。
尽管她持有证据,尽管她出庭辩词,尽管香港在性暴力犯罪做到了亚洲前段,可仍然挡不了这些罪恶露出的冰山一角。
她看着搜证人员在房间内翻出无数的女孩贴身衣物,其中还出现了陆诗邈会穿的运动内衣品牌。这运动内衣很贵,所以她一眼认了出来,码数也符合陆诗邈的身材。除了内衣还有被揉皱的内裤。
…
薛桐痴愣地看着。
脑袋都不能去想象这些衣物被安成如何对待过。想起那天给陆诗邈换衣服时,她脸上的仓皇失措,眼睛中的恐惧,拒绝的触碰,以及清醒后的擒拿。她感觉自己心中危险的念头在发出警告。
整个鉴证科耗在安成房间里取证好几个小时。他们发现那些被偷拍的录像和照片,被安成放在暗网上当成商品买卖,交易记录里数目已有上千份,甚至搜查人员发现他还有定制的客户需求,特意寻找残疾女性下手。于是薛桐立马喊来了网络安全警察,又叫来性暴力专家。
薛桐从昏暗的出租房走出来,又到走廊上行凶血迹前取证。她就无言的看着同事对着那滩血拍照,提取。重临旧情景的恐惧,及时掐锁她的脖子,漫不经心撕开十年的刻意防备。
当年阿姿从高楼跃下,坠落脚边的那幕,闪过又猝逝。
她回想起下午安成捅向陆诗邈的那一刻。
自己眼前一片仿佛乱糟糟的,陆诗邈的拳头,警棍,租客尖叫,手铐声,一切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末日余欢,她只觉得精神在透支。
「你别急,我真没事。」
「我不疼,真的还好。」
「我…我没事,但教官你扶的我腰好痒啊。」
血流了满地,陆诗邈怎么会不疼?
只是小孩什么也不说,她只用肩膀托住自己透支的精神,轻飘飘像一切都没发生,真挚的话听起来好荒唐,可就这么安抚着她的恐惧,用手捧住她快要坠碎的心,让她终于可以从梦中醒来。
薛桐扔下工作证,她要见到陆诗邈,立刻马上见到。
所以这刻。
她在医院长廊里看到没事的陆诗邈。小孩的衣服被医生剪出了个洞,露出有些晒黑肤色,白色的纱布覆盖腰间,肚脐周围黄黄一圈都是碘伏,小孩沉着肩头对自己笑,缝针的麻药劲在她脸上还没过去。
闻着她身上消毒水的气味,薛桐看到了被极夜围绕的冰冻港口,融聚好久的白雪覆在海面之上,从岸上刮来几根松枝枯木孤立地起火,微光之中噼里啪啦有颗粒燃烧的声音,雪坑被松枝烧的消散而去,冰冷在港口衰落。她回过神来起身去看,躲在冰下的海浪就这么汹涌地沸腾起来。
礁岩等来了风的呼啸,她的冰冻港等来了极昼。
薛桐伸手脱下警服披在陆诗邈身上,伸手系住两颗扣子,把她露出来的部分挡的严严实实,蹲在陆诗邈的面前,她把额头搁在陆诗邈的膝盖上,短裤侧面也有血,只不过不怎么血腥了。
“我们回去好不好。”
回到家里。
回到真正的赤道中心。
陆诗邈伸将薛桐从地上搀扶起来,将人安置在身边长廊椅子上,仰头顶在医院白墙上,撇撇嘴:“那我们是不是吃不到上海菜了。”
薛桐心被揪到现在,却见人只在乎吃饭,“现在还想上海菜?你缝了九针!”
“因为我想和你一起吃上海菜。”陆诗邈酒窝浮现,侧头盯向薛桐的黑发,“缝了九针也想吃。”
她今天没扎头发,被风凌乱吹着好美,陆诗邈看着不自觉地伸手去拨她眼前碎发。结果一伸手又扯到伤口。好疼,但她抿嘴没出声,顿住的手继续向前伸出去,含蓄又紧张说道:“你头发乱了。”
薛桐看着小孩的指尖碰向自己的头发,谨慎替她挽到耳后,不止头发心也乱了,“你没回答我。”
“可我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跟教官回去。”陆诗邈收回手,两手搭在警服上玩弄扣子,语气飘忽不定。
“我现在是你交换负责教官,你必须跟我回去。”强硬一句算是薛桐的通知,她气的起身往外走,“等着,我去给你买水。”
薛桐那天离开酒店后,其实不止打给阿汤。
另一个电话她打给了警校学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