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秦北洋来了。
吴淞口外的营帐之中,伤兵累累的战俘营,一张黑臭的行军床上,躺着个四十来岁的洋人——个头瘦高,头上扎着绷带,一头栗色乱发被烧掉少许,墨绿色的眼珠子,已炸得呆滞无神,两块厚镜片上都是裂缝。
卡尔·霍尔施泰因博士。
他瞥到秦北洋背后的刀鞘,挣扎着爬起来,说出一句中国话:“这是什么?”
“我爹留下的佩刀。”秦北洋解下这把刀,放到博士眼前,“你认识秦海关?”
博士托了托高鼻梁上的镜片,仔细打量他的面孔,迅速恢复神智:“我是兵工厂的总顾问,你的父亲是首席机械师,我们是共事的搭档。我能看看你的脖子吗?”
秦北洋微微一愣,这洋人是什么路数?他还是脱下军大衣,暴露后脖颈的胎记,两块赤色的鹿角形状。
“果然是秦的儿子!”
“我爹还活着吗?”
博士捏了捏太阳穴:“让我回忆一下……要塞陷落前,你父亲和十角七头镇墓兽,被运上吴淞口的军舰,现在应当在大海上。”
“十角七头?”秦北洋想象出一幅史前怪物般的画面,“是谁带走了我爹?又是谁把你们和镇墓兽派过来的?”
“小徐。”
“小徐是谁?”
“大军阀,他派遣我们指挥两头镇墓兽,乘坐军舰南下,前来协助守卫吴淞要塞。”
秦北洋搞不清北洋军阀的人名:“可我见到的金蟾,已不是原来的镇墓兽,它完全变了!”
“是我和你父亲一起改装了镇墓兽,加了柴油机的动力,还有加特林机关枪。”
“不可以!镇墓兽只能用于保护墓主人,不能在战场上杀人!我爹也老糊涂了吗?”
“他有自己的理由。”霍尔施泰因指了指秦北洋手里的佩刀,“秦,这把刀,就是你父亲给你准备的礼物,好在这乱世防身。”
“怪不得,他在战场上一看到我,就主动抛下这把刀。”秦北洋握着刀柄最后的圆环,好像还残留父亲的体温,“这是一把环首唐式横刀,父亲怎么会有这把刀的?”
博士的精力慢慢恢复,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讲述两个月前的历险——北洋政府派遣他和秦海关去挖墓,寻找地下的镇墓兽。他们在直隶省太行山附近,发现了一座唐朝大墓,挖出许多重要文物,包括十角七头镇墓兽。
“究竟是什么样的墓主人,才能有这样厉害的镇墓兽呢?”
“安禄山。”
“你们竟然挖了安禄山的墓?”
博士摸着满脸胡渣说:“老秦在那座大墓里,得到这把唐代宝刀。”
“原来是给安禄山陪葬的唐刀!”
秦北洋从刀鞘中抽出环首长刀,寒光闪闪,刀面如镜,透出云龙般的纹理,必然也浸透古人的魂魄精气。不晓得这把唐刀,在安史之乱中,砍下过多少人的脑袋?杀死过哪些名臣良将?
这天午后,金蟾镇墓兽的残骸,也被送到吴淞要塞。
霍尔施泰因博士仔细查看这头镇墓兽,损毁相当严重,就像一个人被打断所有骨头,加之内脏粉碎。博士看得心疼,恐怕再也难以修复了。
秦北洋心想——袁世凯与安禄山,都是一代枭雄,他们的镇墓兽自然厉害。但金蟾毕竟是秦氏父子所造。安禄山的十角七头,却是真正的嗜血怪物,如同他对中原的惨烈破坏。这头镇墓兽在战场上的表现,已证明了它酷爱虐杀,凡是它所到之处,遍布残缺的肢体。
今次让十角七头逃跑了,将来必是大患。十角七头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