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主下令修改女子成婚年龄之后,别的人什么反应不清楚,崔静猗倒是松了一口气。
天授元年的时候,家中的长辈们在科举之后决定让家里的小辈都参加私塾,为日后考科举做准备。而崔静猗因为博学聪颖备受瞩目,被长辈们给予厚望。
但那时她已经十七岁,三年之后的科举举行时她就二十岁了,那可就是彻头彻尾的老姑娘了。于是长辈们开始担忧她的婚事,只怕被科举一耽误后不好再谈婚论嫁。
幸好今年太主下令改律,女子年满二十才能出嫁,崔静猗倒是开心了,至少那些好事者总不能天天唠叨她年纪大嫁不出去了。
崔静猗现在是摩拳擦掌,期待着今年科举的到来,崔家一直希望她能拿下前三名,才不枉叔伯爷爷们的栽培。
她想像谢雪安一样金榜题名,是因为可以甩掉长辈们的督促,毕竟这三年来她日日焚膏继晷不说,那些叔伯对她的“教导”就没停歇过。
所谓的教导,除了写文章的技巧、为官之道等等,还有对她的斥责和惩罚,原本她的想法与他们的有异,但最后总是不得不屈服。
到后来崔静猗“学乖了”,不再发表任何自己的观点,只是点头称赞他们。毕竟她一开口要么就是被责骂,要么就是听他们的官场沉浮和为人之道,再来一句“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彻底堵住她的嘴巴。
崔静猗觉得自己彻底要变成他们的手中的提线木偶了,她只是一个不能有自己想法的考试工具,替他们在科举上为崔家争光。
不过她觉得等到自己也入朝为官了,应该能摆脱他们的控制了吧?
今年的科举筹备远比天授元年的完备多了,设置了乡试、省试、殿试三级,层层选拔。成功通过了前两关并取得优异成绩的崔静猗期待着九月殿试的到来。
待到放榜之日,崔静猗高中状元!她是继谢雪安之后的第二位女状元。
崔家还有一些小辈同样榜上有名,其中就有崔纯的亲弟弟崔乘。
崔家在这次的科举中可算得上是硕果累累,若不是北方战事未平,他们定要开个三天三夜流水席。
但明面上不能摆,却未必没有庆祝的方式,毕竟太主给桓昭长公主庆祝满月摆了个雅谈,那他们就依葫芦画瓢。
这一天对于众人来说都是开怀的,除了崔静猗。
她在父亲崔标的示意下给家中每一位长辈都敬了茶,她既要毕恭毕敬添茶倒水,又要面带微笑地聆听训导,听着那些她已经听过了无数遍的自吹自擂式的为官之道、人生阅历。
这一场雅谈对于她而言如同凌迟,最后她带着麻木的笑容回到了寝居,在浴盆之中终于再也无法忍受地低声抽泣。
崔静猗从来就不是自由的,脚步早已经无法自由,如今连心思都要被父辈们控制。
她是一只笼中鸟,受困于方寸还不算,连啼叫的起伏跌宕都要依着主人的心情。
可更令她绝望的是,就算她沉浸在充满发泄意味的痛哭之中时,一闭上眼睛依旧还是那些叔伯喋喋不休、好为人师的模样,如同乱葬岗内不散的阴魂,叫嚣狂舞,为祸人间。
她彻底逃不掉了,是吗?
直到浴桶之中的温水变凉,直到崔静猗手指尖的皮肤变皱,直到她的侍女槿初担心地在外头提醒了她一句:明日还需去菩提寺。
崔静猗才从浑浑噩噩状态中醒来。
是啊,她彻底逃不掉了,她还要遵从叔伯的安排前往菩提寺见一见她那出家为僧的堂兄崔纯。
崔静猗高中状元之后被太主钦点为起居舍人,崔家众人大道一声好,可见太主确实属意女官陪伴其左右,而崔家这一步棋下得精妙。为了让崔静猗好好做准备,他们特意要求她上菩提寺去请教曾经任职起居舍人的崔纯,顺便让她了解一下太主其人。
她很累,她不想去,而且她与这位堂兄关系平平。可是这是长辈的任务,她却不得不去。
于是她起身带着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起身穿衣,浴盆中碎乱的水波涟漪支离破碎,正如她被悲哀绝望浸染的心,难过得四分五裂。
可水纹终有复平的那一刻,她的心呢?
这一夜终究是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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