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人的强烈反对无法激起元衡愤恨的情绪,她反而要平静地诉说一件往事,这件事一定要让她那血浓于水的姥爷知道。
“女人像水,你们只想着她温柔、她平静,她安安分分的孕育生命,滋养万物;但你们不要忘了,她千变万化,她磅礴澎湃,她奔流不息,她席卷天下!”
“不,也不对,你们明知道水势无敌,所以想方设法高筑堤坝,用言语,用规矩,用道德,用法度,想尽一切办法不断加固限制她们。”
“但这堤坝终有被冲垮的那一天,我告诉你,这一天早在怀德四年就到来了。”
听闻元衡提及旧事,萧广死死攥住锦被,那时候她才刚出生,她能知道什么?
“我父皇一生只有两个孩子,当然是拜我母亲,你的好女儿所赐,她给她的丈夫下了药。”
“你看,你以为的贤淑明德的女儿竟然敢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再符合你期待的女人也有生出利齿的一天。”
萧广在床上上气得不接下气地喘,他震惊又愤怒,一股恶气从心底蛮横地生出来,在他**的五脏六腑内横冲直撞,令他全身颤抖,令他眼冒金星。
“这是拜你所赐啊!你丝毫不在意你的女儿生死哀乐,将她当成你稳固地位的棋子,见她一朝无用便处心积虑谋划后续,丝毫不顾及她一星半点!”
“这样的父亲留到现在,是我看在姥姥和她的面子上对你的宽容!”
“你现在才体悟到被血亲伤害的痛苦,而我母亲呢?她在痛苦中捱了近二十年!期间还要恪守孝道将你当做慈父,你可知这背后有多折磨!我真想亲手杀了你啊!”
“那一年她将我的名字由‘蘅’改为‘衡’。衡者,称量天下,她就是告诉我没有权力就保护不了身边的人!没有权力就会丧失一切!”
“没有母亲就没有今日的我。”
“你明明也很清楚权力有多重要,你见我父皇不再纳萧氏女子为妃,你就将萧容珝许配与信王世子。哼,而你却见不得女人生出野心,追逐权力。”
“你……你什么都知道!”萧广脸上的震惊更深一层。
“是啊,你和信王明明没有逾矩的接触,为什么被我察觉了呢?是你,狡兔三窟又擅长将自己的孩子当做冷冰冰的筹码的你,在我知道旧事的时候你就暴露得彻底。”
“聪明反被聪明误。”
萧广突然明白宫变密谋之前她来找自己时,将那一幅画拿走的真正用意。
“我原本根本不想在宫变上借助你的力量,我厌恶你,可这背后的萧家倒还可堪一用。”
无论如何萧家都是她明面上的支持者,就算她不重用,都能在朝野之中撑撑场面,稳定局势。
“你一死,舅父平庸,萧家群龙无首,那我为什么不来当这龙首让他们惟命是从呢?到时候萧家散而不倒,正是能为我所用。”
世家的辉煌将在科举制顺畅运行之后逐渐远去,她借着豪门掌握大权,但不代表她与豪门不可分割。
“时局要变了,姥爷!”
萧广哆哆嗦嗦得伸出右手,食指颤抖地指向元衡,干燥发白的嘴唇翕张,却一句也骂不出来。
“你内心在期待着那些与你秉持着相同信念的人奋身而起,与我为敌,并且内心渴望着他们获得最后的胜利。可你现在也只能在想象中安慰你自己了。”
“因为你马上要死了,而天下,将是我的!”
“我真希望你活着,活着看到我登基那一天!我要让你亲眼看着你心中的不刊之论是如何被我改变!”
“伦理纲常是如何被我改变!天地世道又是如何被我改变!”
萧广因气极而身体颤抖,大口大口吸气,却只进不出,他挣扎着起身,但病入膏肓的身体无法再给他任何支撑了。
“呃……”一声意义不明的喊叫后,他终于是一命呜呼。
萧广是被气死的。
元衡站着纹丝不动,只是麻木地看着,她汹涌的恨意随着萧广的死亡而逐渐平息。
待到她一探萧广鼻息,确认他的死亡后,才装作惊慌失措地大喊:“太医!太医!”
而一众人听到她疾呼后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屋内,随即传来了太医无奈的叹息和亲属的哀嚎。
而元衡脸上装饰着哀伤与木然一顿一顿地走了出去。
——
既是五朝重臣又是血亲的萧广离世给了太主巨大的打击,太主下令罢朝五日,又追赠太师。
面子还是要做给众人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