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后,霍厌面上情绪不显,只神情淡然地落了座。
而后将容珩从府库里取来的那瓶昔年瀛玉酒拿起,自顾自地也给自己斟上了一杯。
他执杯品了品酒酿醇香,方才开口道:“那失迭香并非歹毒之物,除了叫人没精打采总犯困意外,于身体并不会有实质性的损害,我要的,也只是将时间暂时拖住,以便我之后行事。”
容珩走过几步于他面前坐下,脸色算不得多好。
饶是这般情形,我们玉面书卷气的容公子,在落座时也不忘煞有其事地将身上所着的月白衣袍广袖往里收了收,以致不沾染到桌下丝毫浮尘。
见状,霍厌落杯睨了下眼,冷目夹带几分嫌烦地直直扫过。
这么多年来,容珩这点爱洁癖的毛病当真是一点未变,堂堂一七尺男儿,行事起来竟是比个女子还要翼翼复冗。
他那一身酂白衣袍雅润如仙,仿佛只一粒扬尘着上,都是在玷污公子的高洁。
霍厌将目光冷淡收回,当即想的是,若是将容珩送到军营里去锻炼一两个月,每天与兵士们通铺而眠,武枪操练到湿汗浸透衣衫,到时浑身都散着汗臭,岂非是要了他的命不可。
如此,倒算有趣得很。
而当下并不知霍厌此刻心事所思为何的容珩,此刻还正一心为兄弟忧心着,略微沉吟后,他困疑着发问。
“还有一事我一直未想明白。太后娘娘幽居深宫,长春宫可谓戒备森严,而这失迭香也并非只一次沾染,便能立竿见影,显现成效。既如此,你又是如何将这药下得叫任何人都毫无所察,同时又能严控太后娘娘摄入的分量和次数,来确保娘娘凤体安康,只表面显露萎靡倦态?”
霍厌为二人重新添酒,后而开口道:“你记不记得龙口街巷口,有家贾氏糕点铺?”
容珩不知他为何突然寻述这个,不过闻言后,还是如实点了点头,“年初街里新开的菓子铺,招牌刚起不久,不过因其重金聘请来的厨娘,擅做一手南方小食,独占了份口感新鲜,而致名声逐渐打响。如今,不仅京内的老百姓们喜欢吃,不少朱门大户的贵妇小姐们也会差遣下人去排队购得。”
说到这,容珩只觉奇怪,又问了句:“就这一普通民间果子铺,和我方才所问,有关太后娘娘的突发病情又有何关系?”
霍厌言简意赅,解释明了:“太后娘娘嗜甜,私下里,常谴长春宫的下人出宫,扮作寻常人家来这贾氏糕点铺前排队购买碧玉糕。”
闻言,容珩一瞬恍然,“所以,你并非进宫下药,而是在这些糕点里提前动了手脚?点心大小固定,所以用药的分量也可把控。”
见他反应这般大,霍厌只姿态随意地点了下头,仿佛此刻俩人正讨论的全数是旁人的事,与他毫无关系一般。
容珩直叹说:“我们堂堂的军候大人,为了能早日抱得美人归,当真是把这么多年来从战场上苦苦思研出的排兵布阵之道,尽数都用在此事上了。”
听他如此调侃,霍厌也并不恼。
色令智昏,君子亦难免,他就是彻彻底底痴迷上了施霓,也不觉这算什么羞耻之事。
现已为自己心中的困疑寻得答案,容珩却不知自己该是安心,还是要为好兄弟的一意孤行而提心吊胆。
若他是于战场掣肘,容珩都定然相信以他的英勇无双自会化险为夷,可与皇权相争,他本身就犯了身为臣子的大不敬之罪。
容珩略微沉吟,却也并未扫兴,于是他自顾自地敛袖又添了酒,连饮过两杯后,头脑烧热得只感觉出几分明显的晕涨来。
霍厌看了他一眼,提醒说:“别忘了你三杯就倒的可怜酒量,过会若是醉了,我可不负责送你回去。”
“无妨无妨,不是方才还说,这将军府是我的一所别苑,我全当是在自己家歇了。”
许久未见,见容珩的酒当真半分没长进,只说了两句话身形都开始晃了,霍厌不耐地掀了下眼皮,把他手边的酒瓶给收了回来。
而容珩却还想贪杯,伸手找了半天没有寻到,遂才作罢。
当即,他也忘了自己那套衣袖不可沾尘的规矩,眼神微散着抬起,又忽的伸过手去,用力搭在霍厌的手臂上。
霍厌虽没洁癖,却不喜被男人挨近触碰,只是刚准备将人推开,就听他口吻分外忧患地含糊出声。
“序淮,莫庭兄如今不在了,你可不能再出事,万事……万事切记要小心应对。”
酒酣酩醉,言落,容珩便脸颊带着酡红,彻底软身趴倒在案几上沉沉睡了过去。
而霍厌半壶入喉,却依旧眸光清明,他指腹反复摩挲着举杯,目光也渐生凛寒。
也不顾容珩能不能听到,霍厌声线绷紧,自顾自明言着。
“放心,他们都不会白死,背后主使就快要藏不住了。”
……
香云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