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前头的挖掘忽然停了。初一向师吾念打了个手势,他们的手势显然都有特殊的含义,师吾念一看就懂了,所有人默契地熄灭了风灯。原本的亮堂地儿刹那间隐进了黑暗,漆黑的走道里的伸手不见五指,只余下连心锁萤火一样稀薄的光亮。
“我们这里有状况,稍后再说。”师吾念道。
竟然这时候出事儿!百里决明心里油煎火烤似的,秘密听到一半不能听了,活像拉屎拉到一半硬生生憋回去。
“无妨。”穆平芜道,“你们若有余力,可以去地堡,那面八角铜镜至今仍在地堡。听我口述,不如亲眼所见。前辈见了往事,兴许就都想起来了。”
“说的当真?”百里决明还惦记着这王八蛋诓他的事儿。
“我孙儿性命仰赖前辈相救,我岂敢再欺瞒?”
量他也不敢再次耍花招。百里决明应了句“好”,熄灭锁头,中断联络。他收起连心锁,赶到队伍前面去。初一他们挖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洞,黄油油的光从那洞里漏出来。这破地方没光才正常,有光不是好事。初一站在那圆圆的光晕里,又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的动作都放得无比轻缓,蹑手蹑脚,落地无声。百里决明看明白了,第一个手势意思是“有情况,熄灯”,第二个手势是“有鬼,噤声”。
师吾念呵腰对百里决明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小子上道儿,对他毕恭毕敬的,百里决明很满意。凑到洞眼儿那往外头瞧,黑魆魆的屋子里端坐着一个枯瘦的女人,背对着他们,面向着一个硕大的镜匣。一具女尸并不值得害怕,只是这女尸在动。她细长枯瘦的手捏着一把金篦子,正一下一下梳着头。
师吾念牵起百里决明的手,在他掌心写:“穆夫人。”
百里决明瞪大眼,那居然是穆知深的老娘!传言说穆惊弦杀妻证道,结果是穆夫人变成恶鬼了么?
爬满血泥的小屋,一个女人点着蜡烛坐在那儿梳头,这毛骨悚然的景象寻常人见了定要吓得魂飞魄散,所幸这里的都不是寻常人,不说百里决明和师吾念,就是师吾念这帮名字胡乱取的手下都没有一个变脸色的。
眼下的时辰正好是半夜三更,坊间传闻这个时候点一根红蜡,对着镜子梳三下头发,镜子就能连接阴阳,鬼魂会在镜中现身。
一个鬼半夜三更点蜡梳头,是想看见什么呢?看看有没有别的鬼比她美么?
很快百里决明知道了答案,因为他看见了镜子里的景象——
那女鬼睁着黑洞洞的两只眼睛,正对着自己的影儿阴森森地笑。
百里决明自认是个恐怖的鬼怪,然而这女人的狞笑着实比他恐怖一万倍。他刚看清楚那个恐怖的笑容,蜡烛一下就熄灭了,洞里洞外都陷入一片漆黑。没有人轻举妄动,师吾念和他的手下都保持了绝对的寂静。师吾念的人之前进来过一回,他们对情况的判断比百里决明更准确。看来这个女鬼不好惹,百里决明也没动。他的火焰烧起来不分敌友,统统完蛋,不到万不得已不便出手。只好等着,看师吾念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无人出声,当一切安静下来,细微的声响就尤其突兀。穆夫人仍在梳头发,百里决明听见梳齿摩擦她粗糙的发丝,细细簌簌地响。过了好一会儿,梳头声终于停了,紧接着是椅子摩擦地面的响声,锯子断弦似的刮拉着耳膜,听得人头皮发麻。穆夫人大约是站起来了,开始在屋子里走动,鞋底摩擦青砖的声响忽远忽近。她好像在唱歌,嘀哩咕噜唱着什么,嗓音嘶哑飘忽。
百里决明不确定她想要做什么,很多鬼怪都处于饥饿之中,特别是维持鬼域的鬼怪。这种恶鬼受到饿欲的掌控,会不断进食生肉和血液,而鬼母甚至会食用魂魄。他回想穆夫人狰狞的笑,她一个鬼在那儿怪笑什么呢?歌声贴着墙过来了,百里决明一下绷紧了脊背,顺手把师吾念拦到后面。
歌声越来越近,百里决明离墙洞近,女鬼仿佛就贴着他的耳唱歌似的。听调子像是首摇篮曲,嘶哑的声儿近了,百里决明渐渐听清了她在唱些什么。
“月儿尖,风儿寂,
深儿深儿眼儿闭,
窗外有脸看着你……
容儿容儿三更醒,
它就藏在摇篮底……
篮子挂上房梁顶,
吃人的恶鬼抓不到你……”
百里决明:“……”
“深儿”想必就是穆知深,“容儿”是穆知深那个夭折的小妹——穆妙容。
他们兄妹俩听着这玩意儿能睡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