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年岁小,外头的事一概不知,除了哭也没别的法子了。原著里提到深冬时分收到林如海的信,说是重疾思女,而后贾琏带黛玉回来说林如海是九月初三去的。此时大约二月间,请张友士过去必能赶得及的。但自己一个深闺妇人,万不能出面做这事。况且那贾琏还在,西府若真是盼着林姑老爷死呢,办了这事就是去扎针,保不齐被谁恨一辈子。而且,即便西府没有别的心思,自己贸贸然找贾珍商量,也不好起这个话头。
尤潇潇踌躇了半晌,半日想不出一个妥当主意来,但又怕耽误下去,真误了林如海性命。于是心一横,便想直接寻贾珍,听他的意思再见机行事。刚到了门口,听到里头有说话声,便止住了步子,侧耳细听。原来贾家家塾的管事来支一年的分例,贾珍在堂屋里拍桌子训人,说家塾混乱,子弟们不知念书,拉帮结派,耍鸡斗狗,好孩子也教坏了!又说一年支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去,却连个杂扫的小厮都不请,整个屋子弄得乌烟瘴气,银子光填了谁家窟窿……那管事的被骂得面红耳赤,不敢吱声。
贾珍原意是说贾代儒尸位素餐,但毕竟是没出五服的长辈,他才做了族长几日,也不敢太拿大,只发作了一阵也就罢了,还是照旧支了银子去。尤潇潇在门口听着,心里有了主意,见管事走了,便进来,又亲手捧茶与他,软语劝道:“大爷别气坏了身子。”贾珍见了她进来,脸上挂了笑,“怎么寻到这里来?”尤潇潇就势在他身边坐了,嘴里抹蜜道:“在屋里倒是怪闷的,想着大爷就来瞧了。”贾珍听了,便很高兴,道:“横竖夜里都见的,倒是学着会撒娇儿了。”
尤潇潇故意沉下脸道:“显见大爷只喜欢妹妹们撒娇,我是老了,大爷瞧不上了。”贾珍见她吃醋,更有情趣儿,便拉着手揉搓:“你哪里老了……”二人柔情蜜意一番,尤潇潇见时候儿差不多了便道:“刚才是家塾里的事……怎么惹得爷这般不高兴?”贾珍听了,心里正不自在,叹气道:“真是几辈子的老脸都不要了,我也没法子,族里头的孩子良莠不齐,这样游荡下去只怕都要废了。”尤潇潇见他有大义,深觉小瞧他,便说道:“大爷虑得周到,虽说咱们家孩子如今都不必念书了,可是将来孙子辈的总该找个好师傅……”贾珍听了便有些恨恨的:“你想的是,蓉儿可不是被耽误了么,蔷儿去了,成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有半分进益。”尤潇潇便道:“若说亲戚里头,学问最高的当属咱们林姑老爷了。”
贾珍深以为然,道:“林姑老爷是探花郎出身,文章笔墨自然是好的。”尤潇潇应和道:“是呢,俗话说的书香门第家学渊源,只瞧着林妹妹的风度便知晓一二了……”说罢,又粉面含羞道:“若是将来咱们的孩儿能有林姑老爷点拨一二,必能成才的。”贾珍听了,先是云里雾里,然后才惊喜道:“你有喜了?”尤潇潇便戳他一下:“你急什么,便是现在没有,将来也要有的。”贾珍叹了一声,探手抚了她的腹部,道:“是了,你也进来好几年,总没个动静,是不是要找大夫瞧瞧……”
尤潇潇忙笑道:“也见了几个都不中用,我想着原先给媳妇看病的张友士是好的,拿着你的帖子去请了来。”贾珍便悔道:“早没让他给你瞧瞧。”他的脾气也是急的,当下就吩咐外头的小厮拿帖子带着红包去请张大人过府一趟。
尤潇潇貌似哀怨,迅速掉了几滴泪:“爷的眼里现在才是有我了。”贾珍知道是指旧事,忙安抚着说几句甜心话。尤潇潇见差不多了,就笑道:“行了,我也不是那样拿糖捏醋的人——听那冯紫英说的张大人医术甚高明,明日请了他过府来,好好给我瞧瞧……”接着又道,“刚刚儿提起林姑老爷来,如今正在南边儿苦熬呢,咱们既然认识了这样的名医,也要尽些力才是。”
贾珍心中一动,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请那张友士再往扬州去一趟?”尤潇潇叹道:“我刚才想着,琏二叔去的时候未必想的周到,南边儿也不比我们京城,好大夫还是缺的,明儿张大人来了,你与他谈谈就是了,毕竟要走几日水路,他要是不想去,也不好麻烦人家的。”
贾珍是在官场混的,哪能不知道厉害,被她勾起的念头,却是按捺不下的。林如海现今是钦点的巡盐御史,若是真过了此劫,将来少不得调回京城,做个一品大员。往日里,隔了府的亲戚,想巴结都未必能巴结得上,此时落难雪中送炭,若真是能救了老大人一命,将来飞黄腾达也少不了自家的好处。如此想着,便志得意满道:“既是如此,我们何妨多花些银钱,送了张友士过去。你再多备些药材一同装着……虽说不恭敬,但咱们家的人不好出面,琏二在那里反让他多想,不如派个得力小厮去盯着。”尤潇潇听了忙道:“小厮粗手笨脚,再带个机灵点的丫头跟着走吧,张大人一路上也得有人照应。”贾珍想了想,便应允了。当夜二人灯下又合计一番,天交五鼓才睡下。
第二日,张友士果然早早来了,见贾珍亲自出仪门接回来,心里还诧异。先到馨澜院坐下,为尤潇潇细细诊了脉,说是无碍,只管放心,又劝不必吃药,平常不可太劳累,注意休息。贾珍在旁陪着,便是夸赞大人神医云云,听着好不肉麻。张友士听了忙起身探手道:“大人有话直说罢!”贾珍知他是常走大宅门的,性子通透,便把请他去扬州给姑老爷看病的事情一发儿说了,并允诺路上一应事全由小厮去办,给个丫头侍候,先给二百两银子花费,去了南边儿治愈了姑老爷,更有重谢。
张友士想了一会儿,便爽快答应下来。因各色东西都是早早备好的,所以就从宁国府里直接走了。贾珍往外送了两步,道必去府里去信,本不该这样仓促,实在是疾病不等人等等,张友士笑道:“贾大人对学生高看一眼,学生已经感激不尽,何必这样见外”。贾珍见他也是个聪明人,便笑了笑,道声辛苦。尤潇潇则定了让俏眉跟着一同去扬州,该说的话都嘱咐过了,也没别的,只让俏眉去了林府后,必要拽着林黛玉去到林如海面前好好说说,那日王夫人心腹周瑞家的送宫花儿为何偏偏是最后一个递给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必须要让林如海同志深刻认识到林黛玉在贾府里过的日子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风霜雨雪严相逼
正文 第12章 先大奶奶
送走了张友士,尤潇潇心中终于又了一事,其余的,却还是千头万绪。回了馨澜院,银蝶见她带着疲惫,忙扶了坐下,又拿美人棰蹲在地上给她捶腿,劝道:“奶奶先歇一会儿,待会好吃饭。”尤潇潇摇了摇头,问道:“你不在,我不好细问,尤三姐昨儿来了,说在府里见过大爷,又口口声声说要找大爷说句话,这究竟是何时的事?”银蝶见问,脸上便露出不屑来,道:“还不是大奶奶纵的!原先那三姑娘……”尤潇潇冷笑道:“哪里来的三姑娘!”
银蝶见她换了语调,忙道:“是了,是尤三姐跟老娘常来府里逛的,有一回赶上大老爷生日,还跟着西府大太太还攀过亲呢……”尤潇潇听了,不由笑道:“果然是她们性情相投的。”银蝶也笑道:“大奶奶说的是,亲家太太嘴巴可甜,那边大太太就喜欢吃这套的。”然后又绘声绘色道:“去年的时候,大奶奶不是有一阵子不舒服,总是头晕么,尤老娘便带着尤三姐三天两头的往府里来,尤二姐倒知觉,不常来的。您说,她们来了倒好好在咱们院子里歇着就罢了,尤三姐是除了吃饭的时候就不见影子,府里头的小厮丫头们瞧见好几次,原来是往后花园子里逛去了,奴婢原先还不晓得,是厨房王婆子往正房送菜瞧见的,说尤三姐天天在假山湖边转悠,专门是为了等大爷去的。后来果然碰见了,她一个小姑娘儿家也不知道回避,硬是缠着大爷说话,王婆子说了,大爷也没奈何的,只好给了一锭金子才打发走的。”
“奴婢早就说不要理她们,大奶奶原先还不听的……”银蝶见尤潇潇听得入神,不禁埋怨道:“去年也说的,大奶奶却不理会,反倒骂了我一顿。”尤潇潇忙道:“可是委屈了我们银蝶姑娘,以后必是晓得了……”然后便在心里腹诽,原先的尤氏哪里敢得罪她们,正指望着妹子们为她固宠呢,巴不得迎进府一起住,要不是顾忌名声不好早盖一床大被过日子了。银蝶又道:“奴婢哪里担当得起,只是为了大奶奶委屈罢了。”尤潇潇笑着点头:“是,我心里很明白,你放心,以后告诉门房再不能让她们进府了。”
说罢又眯上眼歇着,外头有婆子来回话:“大奶奶,小秦相公家里来人了,说得了重病,求点银子回去找个大夫抓剂药吃。大爷允了,让来回大奶奶。”尤潇潇睁开眼睛,想了想,道:“他们家谁来了?”那婆子答道:“是他们家的老苍头,正跪在那外头哭呢。”尤潇潇听了,便道:“你去问问他,说小秦相公是怎么病的,问仔细了,然后再来回我。”婆子听了,连忙又出去问话,心下暗恨自己碰了一个苦差事,谁不知道大奶奶跟蓉少奶奶不对付,如今更是人走茶凉,秦家的事大奶奶能管才怪呢。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婆子旋即回来道:“问出来了,说是让秦家老爷打的,又不给他治,破伤风了,他心里又存着火,两下子夹攻就病得重了。”尤潇潇道:“有平白无故打他的么?”那婆子就吞吞吐吐道:“……这里头的腌臜事不敢跟奶奶说的……”尤潇潇心里知道是智能进城与他偷会的事发,便冷笑道:“也罢了,你去账房支二两银子与他,再去跟你大爷回话,不用多说,只讲给了银子打发走了。”婆子要走,尤潇潇又叫住:“他们家哥儿与西府里宝玉要好,若是这二两银子不够了,让他往西府里闹去,以后不准秦家的再上门。”宝玉与秦钟的丑事虽不得揭发,但这样闹一闹,算是给贾政上点眼药,以后攒起来一起打也罢了。
一日无话,第二日正是贾蓉生母沈氏的忌日。贾珍是眼前只有新人笑,从不理会旧人哭的性子,多少年来早把结发妻子忘得一干二净。早起与尤潇潇一同吃了饭,便出去寻了一帮子朋友往西山会猎,吃酒玩乐。尤潇潇在目前阶段,觉得他能安分出去玩也行,只要别惹出什么祸事就好。
早饭未了,金三喜家的就来到门口候着,准备跟尤潇潇汇报查抄账房的成果。银蝶见她实在心急,不由笑道:“嫂子先回家吃饭去,哪里能忙到这一会儿呢。”
金三喜家的陪了笑脸,却自岿然不动的。这几日她大大展露了威风,尝到了权力的甜头。原先不拿正眼瞧她的那些婆子们日里夜里排着队往金家送东西,只求日后她能高抬贵手,别把全家子发配到圊厕行里就成。清帐这几日,账房里头的人更是见了她毕恭毕敬,知道是未来的顶头上司,更是一日三孝敬。金三喜家的深深知道自己的风光是大奶奶给的,所以为大奶奶办事绝对是一丝不苟。
尤潇潇见果儿收了碗筷与残羹,瞧着还有一整盘子新炸的紫薯芝麻卷没动过,就吩咐让她拿下去吃了。再细细吃了半盏茶,出了一回神,才命银蝶带了金三喜家的进来。
金三喜家的照例先拍一会儿马屁,然后方才准备开始说正事,尤潇潇抬了抬手道:“不必跟我细说,欢颜这几日就能把账整理出来,我自然会一个不落的细看。”金三喜家的听了冒了一身汗,暗想幸亏自己没有胆大妄为,做下什么欺瞒主子的事,欢颜那个小丫头瞧着不言不语的,竟有这份聪明,便再也不敢小瞧。
“只说说,亏空怎么样?买办怎么样?哪些人该走?哪些人要留?”尤潇潇见她紧张,又笑道:“你良久没经办账房的事,有些疏漏也是难免的,只是有一不可有二,你自己记得。”
金三喜家的道:“每年倒是没有亏空,可也没有盈余,买办记的银子比外头要贵了些……”
尤潇潇打断她,问道:“贵了些?贵了多少?”原著里头,厨房柳家的还能张嘴说十个钱买不到一个鸡蛋,诸位小姐们每月得到胭脂水粉都是污滥不能用的,买办克扣到了这种地步,居然还没有任何惩罚措施,真是尾大不掉了。宁国府大约在外有十来个庄子,书里提到乌进孝做庄主的若是正常收入该有一万两银子,这还是中等的庄子,宁国府里主子加起来也就四五个人,竟能吃得河枯海干,难道全养了这群狗奴才去了,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金三喜家的忙跪下来道:“大奶奶……小的不敢欺瞒……有些尚可,有些确实离谱了些,欢颜姑娘在账簿子里也记了,您一看即知的。”
尤潇潇道:“你瞧着账房里还能留下几个人?”
金三喜家的答道:“现如今账房里有五个人,其中两个是来升家的心腹,老奴觉得他们不可留。”
尤潇潇便笑道:“你探听得倒清楚,就先听你的吧,让欢颜去,再补上一个缺儿,平常小账我不管,每个月月初都要到我这里核一次帐。”
金三喜家的又道:“那来升家的……”
尤潇潇知道她的担忧,微笑道:“你还是做你的二管家,但是账房大小的事全由你管,可懂我的意思?”
金三喜家的忙磕头:“老奴谢谢大奶奶。”
尤潇潇又道:“大厨房那边先不用动,我自有安排。”
打发走了金三喜家的,银蝶托着一件衣裳进来笑道:“金嫂子如今在府里可是体面得很,我们这些做小丫头们都不敢随便与她搭话。”尤潇潇笑道:“可是扯谎,别的丫头倒也罢了,她见了你还不得老老实实——手里拿的是什么?”银蝶忙展开来,笑道:“是大奶奶要的细白棉的衣裳,是奴婢几个连夜赶着做的,奶奶来试试。”
尤潇潇连忙换上来,肥瘦正合宜,见她在衣袖处还拿银线绣了几只翩翩欲飞的蝴蝶,便赞了一句好。正巧果儿来报,说酒桌准备好了,尤潇潇瞧了瞧,便命找几个小子直接抬到贾蓉院子里去,想了想,又吩咐送了一篮花卉水果。
贾蓉这日早起就怏怏的,换到一套素衫子,早饭也没吃。这么多年,他不指望自己的爹能够记起自己苦命的娘。每年这个时候,全是自己派了小厮去大厨房要几样清淡的饮食,再烧上几柱香,默默静思罢了。今年依旧如此,大厨房送了些豆腐白崧,木耳香菇之类的吃食,又交了小厮提了点莲藕回来。
准备妥了,贾蓉将所有人撵出去,吩咐小厮在门口盯着,拿出藏在柜子深处的青铜香炉,放到临窗的案桌上,一面摆着白瓷盘子一面忍不住擦泪,正要跪下磕头,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小厮在窗外喊了一句:“少爷,大奶奶让小厨房来送了祭祀用的酒桌,我们抬进去了?”贾蓉听着便有些发懵,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小厮也没听见他反对,就开了门将酒桌迎进去。
领头的正是果儿,她给贾蓉行了礼,然后规规矩矩道:“少爷,这是大奶奶吩咐给先大奶奶做的酒桌,留给您私祭用的,再晚些,大奶奶让您往馨澜院去一趟。”
贾蓉回头一望,黑漆木的趴桌上镶着白缎子边,上头整整齐齐码着六碟六碗,红枣、栗子、木耳、花生、香菇、金丝饼、奶油酥、鲫鱼、排骨、烧鹅、蒸鸡等一应俱全,竹篮里放了一束新摘下的百合与白梅,水果则有频婆果、香梨、凤梨、高丽果,散发着清淡的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