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手里支着一根打草棍儿,漫无目的地走出了营地。
夜凉如冰,一轮明月斜照山头,皓月银辉笼罩着森然阒寂的树林,不知不觉,蛮蛮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什么地方了。
起初她只是觉得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离得越远越好,一面走,一面垂着眸子,心里痛痛快快地骂着陆象行,王八蛋不守信,不配当男人。
骂得直抒胸臆、酣畅淋漓,终于爽快了少许。
夜风吹来,身上一片寒凉彻骨,蛮蛮突然醒回神,抬起头,只见周遭的环境变得已然陌生,顿时惊恐地哆嗦了起来。
这里没有蛩鸣,连飞鸟都绝迹,四下里只有风吹干草,发出的窸窣声。
寒风灌着耳朵,在空荡荡的林中发出久久不绝的回荡的声响。
蛮蛮慌乱间,颤抖着小手拔腿就跑。
从那黑魆魆的不见五指的夜色深处,露出了一双冒着精光的野兽的眼睛。
*
陆象行听到小苹那句“想不开”,血液倏然凉了半截。
那尾云公主,娇气柔弱,像一朵漂亮的菟丝子花,她若果真因为她的爽约而去想不开了,那他……
陆象行来不及细想,一臂攥住了小苹的胳膊,只将瘦弱的小苹抓得肩胛骨仿佛嘎吱嘎吱响,疼得她眼泪汪汪,陆象行厉声道:“你没看到她出去么!”
小苹比陆象行更懊悔,心里早把自己骂了一百遍了,两行热泪涌下来:“我……我太粗心了,没看到……”
话音未落,陆象行已经得到答案,根本不再滞留片刻,疾步冲出了帘门。
小苹泪流满面:长安不是人待的地方,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好人,要是公主这回香消玉殒在长安,我也不活了,就殉了主去了!
陆象行的心跳得很快。
也许就像当年凤凰山大火,他单人匹马冲进那片岩洞,怀着不知如何形容的心情,在那片废墟里一遍又一遍摸索着少女的时候。
今夜,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快要冲出胸腔,窜到喉咙口了,咽部的皮肉一寸寸发紧。
他发不出声,思绪乱到连把副将唤醒都忘记了。
到营地上牵了自己的马匹时,幸而虞信跟了来,陆象行才勉强找回一丝理智:“把左子骞叫醒,去找夫人!”
马场外栖息着陆象行的骑兵,足足有四五十人,陆象行不愿惊动那些长安人士,以免为蛮蛮惹来一些闲言蜚语,单这些人,分四个方向去找,左右不过是在山中,她不会离开太远。
虞信抱拳:“遵命。将军,夫人今日因您不来,很是……伤怀。她今日也不曾击鞠,一个人下马离开了马场,之后,末将听到了一些议论声。”
那些议论的声音,笑话着蛮蛮痴人妄想,而陆将军从没把她放在过眼里。
陆象行大概能想得到。在第五安世提醒他之后,他就洞悉了蛮蛮这一年多以来在长安的处境,太后赐婚,骠骑之妻,依然无法盖过“尾云出身”四个字。
他大抵也是糊涂,才会忘记了人性的傲慢。
连他自己,亦复如是,更不用提那些与蛮蛮不相关的人。
陆象行策马就近驶入一条山路,这山道崎岖狭窄,道旁都是蓬乱草深,因在冰天雪地的时节,草木水分不多,大多呈委败状,四散纷呈,只有一些终年常绿的林木,在月色下油光发亮。
他心乱如麻,脑中不断想到那种柔软明媚,似芙蓉沁芳、海棠醉日的脸蛋。
她总是温声软语,怯生生的声音,一道道甜丝丝的“夫君”,犹如魔咒一般,缭在他的耳边。
倘或这次她真有不测,他难辞其咎。
身为她的夫君,未尽护佑之责,失约令她难堪,她定是对他恨急了。
一想到那样喜欢他,拿命来爱他的尾云公主,会对他露出嫌恶、憎恨的表情,陆象行便感到肋间一阵紧张,憋胀不适得很。
倚马而望,林间树木葳蕤,茂密丛生,可是上哪儿见那个娇滴滴的尾云公主?
正当陆象行一筹莫展,心一阵下沉之际,从那密林深处,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娇呼声。
“别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