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细腰口矮房,当属响州府最下流地,住的都是些宵小之徒。屎尿随处可见,闷热之下,更是臭烘烘。这方地,寻常百姓甚少敢踏足,尤其是晚上。
夜色遮掩,三成群五结党的,到处流窜。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少见。只死的多是微末,不闹出声,官府不管不问。不过这里也有处清静地儿,东边石墩凹旁的两间草屋,没人敢接近。
不是屋主有多厉害,而是住在里面的妇人,脏。再是下流,也怕脏病。今晚草屋里难得点了灯,脸上长了几颗脓疮的妇人,身上仍包裹严实,坐在灯旁,手里拿着张洁白的纸。爬满血丝的双目,盯着纸上的两行字。
就想这么活下去?
记得石洞桥西屋吗?
石洞桥西屋,是她与睦儿曾经住的地方。
是谁?妇人修长的指攥紧纸,指腹下的细腻和纸上墨的色泽在告诉她,对方身份很不一般。她要去吗?自问完,蓦然咧嘴哑笑,热泪顺着眼角下淌。
都这般境地了,她还有什么可叫人图的?怕的应该是对方。渐渐歇了笑,眼泪还在流,神色悲恸。她也有些想念石洞桥西屋了。
“睦儿,娘不信你真的荒唐,肯定是娘…是娘拖累了你。你说过…咱们攒够了银,就置地…你娶妻生子孝敬娘的呜呜…”
翌日一早,常河送了一卷轴到妹妹手上。常汐都有些惊讶:“这么快?”
“贵主垂怜,傻子才会含含糊糊。”虽提前喝了防范的药,但一回来常河还是里外刷洗了一遍:“画轴和文书我都让飞羽给清理过。”
“放心吧,我不会让姑娘沾手。”又问了几句,常汐嘴朝厨房努了努:“早膳准备了你爱吃的臊子面,赶紧去,迟了面再坨了。”
“好。”
常汐将东西送去正院,见姑爷也在,忙福了福身。云崇青微笑:“姑姑还总这般多礼。”
“能得夫人、姑爷敬重,是我的福气,但礼数不能废。”常汐心里清醒得很,今日不尊礼,明日就想摆上谱,后日还能拿大伸手管起姑娘房里事。情分便是这么一天一天磨没的。
她兄妹还指望姑娘给养老。
温愈舒看着姑姑抱着的卷轴,问:“是常河叔那来消息了?”
“是。”常汐走近,驻足在三步外,小心将卷轴展开。卷在其中的几张写满字的纸飘落。云崇青站起就要去捡。
常汐忙阻止:“您坐着,一会我捡来读予你们听。”
懂药理的温愈舒,瞅姑姑那紧张样子,不禁发笑:“就是天花,也不是一沾便会染上。花柳传播,都有门道。更何况,这些东西,常河叔应已经处理过了。”
云崇青不惧。他前生做县长时,还在组织会议上强调过,宣扬正确的生理健康知识。对一些传染病,他系统了解过。上前俯身捡起,大概翻了下,找到头,开始细读。
拦不住,常汐也没法。
温愈舒细观画像上的男子,说极美,确实不过。眉似远山眼中流媚,嘴小唇不丰偏薄。一笔中梁撑起五官,显得脸儿立体生动。画上人,虽尚未脱尽稚嫩,但瞧着清灵,又带着股自然流露的楚楚。名,蔺中睦。
阅完,云崇青蹙眉,复又回看。“怎么了?”温愈舒凑过去。
云崇青指点两字:“引诱蔺中睦赌博的人叫郭阳,抚州人。”
“你认识?”温愈舒仰首望向他。
“前几天抚州一位郭阳,才给我送了一千两金票,和两块极品鸽子血。”他还没腾出手查那些送礼上门的人。
“他们离开了城北,是去了抚州?”温愈舒就着夫君的手,从头看起。娘俩带着全部盘缠二十八两银三百六十六文钱,离开了响州府,走走停停七日才着抚州。到了抚州,他们在城外南郊方家村买了个破落的小院。
好容易收拾个样儿出来,母子开始着手营生。田芳针线不错,去绣坊押了两百文钱,接了活计。蔺中睦长得好,又会写写画画,在抚州城东酒楼做起跑堂。
头一年日子过得当真舒心,他们辛苦也有回报,攒下近十八两银,加上家底,都打算好要置田了。可不久,蔺中睦认识了一个叫郭阳的男子,渐渐不归家了。
田芳去找,几回在赌坊外逮到人。蔺中睦每次都十两二十两银地塞予她,让她别管他的事。
浑浑噩噩大半年,一次田芳去找儿子返家的路上,被人打晕。再醒来已在一乱草沟,一身的脏污。她干过那行当,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不敢声张,慌忙回家。
因这事,她连着一月没敢出门去找儿子。平平静静,在以为事情过了时,她那处长了颗肉花。天塌了,她不愿相信是真的,偷摸去了城里,看了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