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卓瑧不做思虑,铿锵回道:“儿臣以为,民为国之根,民盛国强,民衰国崩。君欲强国,必先为民谋。万民一心,强敌环伺,无惧无畏。反之,山河不稳,内忧外患重重,国君不过刍狗。”
一旁伺候的方达,咚一声跪地,俯首屏息。殿内伺候的宫人、御前侍卫随其后。皇帝面上肃穆,一句真言,十字而已,但自他记事就不敢轻视半分。勤政二十一年,“民”始终稳居他心头。抬步越过小八,走至殿中,仰视高悬的牌匾。
天道清正。
这是建和元年二月二,他亲笔题的。每日自省,不曾懈慢。皇帝深吸长吁:“说的很好,起来吧。”
“谢父皇。”封卓瑧还记得五岁时,父皇允母妃私服省亲,母妃带了他一起回了沐宁侯府。在永安堂里,他亲见时时恪守端庄的母妃腻在外祖母怀里。外祖母像抱着个小儿一样,哄着他母妃。
母妃嘴上不再称“本宫”,还偷偷埋怨了两句父皇。祖母敢拧他母妃的耳朵,训斥起来一点不留情。
他惊奇不已。之后外祖父来,见他疑惑,便领他去了书房。在书房里,他道出了自己的困惑。表兄凛余还笑话了他一通。
外祖父告诉他,母妃是外祖母亲生的,她们是至亲至爱。他那时懵懂,尚不能体悟深刻。回了宫,就偷摸跑去乾雍殿。父皇见了他,他得寸进尺地爬上父皇的腿,然后安静地拱在父皇宽厚的怀里。
那是他第一次逾矩,父皇没生气,只让他以后不告知母妃不可乱跑。
慢慢的他长大了,也渐渐明白外祖父那一言的深意。他乃皇帝的儿子,这是他最大的优势。当然他的几个兄弟也同样具备,但此优势…因人而异,而且还会因诸多事迹不断转变。
就拿海山岛遇袭来说,父皇有怀疑过诚黔伯府,却不愿去想他二皇兄是否参与。只不愿想,就能真的不想吗?他甚至可以肯定,哪天父皇若发现二皇兄涉事的罪证,会毫不犹豫地抹去,迁怒诚黔伯府。
父…子!
“翻过年你就十三了。朕朝政繁忙,也没多少空教你。”皇帝回到龙案后坐下:“你准备准备,年后上朝听政。”
封卓瑧愕然,他以为最早也要到满十五:“父皇,二哥他们该不高兴了。”
“怕他们不高兴,那你就当为父刚什么也没说。”皇帝满面慈和。
“儿子耳聪目明,听到了。”
皇帝收敛了笑意:“年后不止你,连小九都会一块入朝听政。”既决意要立储,他总得再深入探一探。万里疆土,绝不能托于非人手。
闻言,封卓瑧心不由一紧,明白父皇是有打算了:“儿臣遵命。”
“朕这不需你陪着了,你去知会你母妃一声,朕晚上想用热锅,让她多备些素。”
“是。”
封卓瑧出乾雍殿不过十息,皇帝就手点龙案。方达立时紧神候着。
“朕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现王突然就被江太医治好了,皇上疑虑的不仅是现王,还有江太医。江太医向来不沾是非,这回怎么掺和了?按例,现王身子该由佟院判照料。
“回皇上的话,奴才已经查出个七八了。江太医在给现王看顾身子前,国子监司业邵启敏得了一部孤本,据说是前宋圣医范石淼的手札。现那手札,在江太医手里。”
“你是说,小二让小四好的?”皇帝不信。
方达忙道:“奴才还查到,江太医在得了手札后,有翻阅贵妃脉案。另,冠南侯府也送了一本药典予江太医,江太医之后又翻了现王的脉案。”
查了二十来日,就查出这么点。皇帝冷瞥了一眼方达:“去太医院把江陈叫来。”
“是。”方达脚步飞快,退出乾雍殿。严寒袭来,他不觉冷,提着的心着地了。抬手抹了抹发汗的额,哪是他就查出那么点?而是有些事,只能含蓄着说。
贵妃脉案?皇帝敛目,沉思片刻,屈指在龙案上敲了敲。大殿里伺候的宫人皆低着头,没异样。但皇帝却开口道:“去查查瑛王府里的幕僚。”韬晦多时,近来却动作频频,总不会是小二突然开窍。
没人应答,但却叫宫人更觉可怖。
相比乾雍殿,贤妃宫里就不得清静了。瑛王妃跪在殿中,肩上落着泡开的芽尖儿,茶水污了半边身。瓷白如玉的杯盏,倒在她身后,听着低泣。
“偌大的瑛王府都关不住你,本宫以前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小看你了。”心口起伏剧烈的贤妃,吊着细眉,怒目狠瞪:“你有心关怀云修撰妻子,怎么不关心关心自己的肚子?”
站在一边的瑛王,沉着张脸,没一点要劝阻的意思。前晚欢好后,王妃跟他提过今日是吴府老夫人寿辰,想回娘家贺一贺。他当时半醒,没多虑,就允了。
不料,一个寿辰小宴,竟闹出这么大幺蛾子。那温愈舒是一般人吗?她乃沐贵妃的姨表妹。父皇都认了,他见着都要唤一声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