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天蔚在内务府干的是特务的事情,因此对各封疆大吏的样子还算熟悉,他跑动的速度很快,目光四处搜索锡良的身影。
大概跑了一刻钟左右,这城门大道左右的房屋也逐渐变得的老旧,忙忙碌碌的老百姓也越来越多,各种叫卖声繁杂。
一处挂着“羊”字招牌的店铺门口,人群被分流的稀稀疏疏,十几个挂武士刀的日本浪人在左右前后徘徊。一旦有人想走入店里,便有浪人嘴喊“八格”,拔出半刀在眼前一晃。
胖胖圆圆的锡良坐在店中靠大门的八仙桌旁,对面正襟危坐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锡良背后站着个中等身材、面无表情,但眼神犀利的布衣中年人,像一把随时可以离鞘的剑。
一个留着浓密人中胡的日本浪人,大喝一声想拦住一身军装的蓝天蔚,却被蓝天蔚直接无视,又是大喝一声想要拔刀反而被蓝天蔚一手按住,顺势一提,整个人便在空中翻了两翻向后跌去,撞倒了旁边的两个浪人。
转眼,蓝天蔚已到店内。
坐在锡良对面的年轻人缓缓站了起来,他的身高几乎只到的蓝天蔚肩膀,年纪莫约三十上下,与蓝天蔚相仿。
这个日本人猛地弯身鞠躬说道:“鄙人松井石根,蓝标统你好!”
松井石根,日本侵华后南京大屠杀的主犯,战后在绞刑架上挣扎了12分钟30秒穷凶极恶之人。1904年日俄战争爆发,松井石根随日军进入中国东北地区与俄军作战,战后松井回国,继续就读陆军大学,并于1906年毕业,以第一名的成绩获天皇赐予的军刀,晋升为步兵大尉。1908年夏,同盟会革命者陈其美,悄悄从日本回国,他准备在上海组织反清暴动,这时他见到了松井石根,两人是在日本的旧识,陈其美还把他21岁的结拜小兄弟蒋志清便介绍给松井,这蒋志清就是后来的蒋介石。后来蒋介石去日本留学,就住在松井家里,去日本高田联队实习,也是松井做的担保。
松井石根表面上支持中国革命,而实际目的是通过在中国制造内乱,从而消耗中国的国力,现下本应在上海的松井石根没想到竟然出现在东三省。
“认识我,还敢拦我!”蓝天蔚淡淡地说道。
松井石根仿佛有点内疚地笑了笑,很温文,说道:“蓝标统大名远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今天这是个误会,过些日子一定亲自登门谢罪。锡大人,鄙人尚有些俗事,今日就先行告辞了。”
大凡真正大奸大恶之徒,外表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如被外人一眼看穿,那就做不了大奸大恶的事。
“好说,好说,松井大人请自便。”锡良盯着一大块热气腾腾的羊肉,好似生死恋人似的一秒舍不得分开,一听这日本人要走,便很高兴地应道。
“啪”一声非常响亮,松井石根又是一个九十度以上的弯身鞠躬,这日本人似乎骨骼特别清奇,鞠躬都自带声效,他接着后退几步转身带着一群人离开了。
“卑职奉天巡城营标统蓝天蔚参见锡总督。”蓝天蔚行了一个标准新军军礼,神情好似一只冲天野鹤,坚毅中带着莫名的孤高。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天蔚啊,来来来,坐坐坐。掌柜的!掌柜的!给蓝大人来一碗羊肉羹。”锡良这几句话断断续续也含糊不清,那一大盘羊肉已经没掉了一半,待到掌柜匆匆忙忙给蓝天蔚端上羊肉羹的时候,这羊肉羹不需要新做只需从锅里盛上来就行,也就那么一两分钟的事情,锡良已经把他盘的羊肉全部就地正法,接着就一眨不眨看着蓝天蔚拿起调羹,将调羹放入碗内,捞起羊肉。
蓝天蔚在这灼灼的目光下,实在吃不下,便放下调羹,将碗推向锡良,说道:“卑职已用过早膳,这店羊肉在奉天还算出名,不如请大人尝尝鲜?”
“好好。”锡良非常不客气,端起羊肉羹几口喝完。
锡良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桌子,边掏出了几个银元付账,说道:“天蔚啊,我刚从云南河口剿完叛,那个地方虽说也是有羊肉吃,但是绝对没有我们北方的羊肉够味。掌柜的,结账了,多少钱那?”
“不用钱,不用钱!看样子,大人是初到奉天,今天就让小的尽尽地主之谊,也让大人感受一下我们奉天人的热情。”
能在奉天经营做生意,这掌柜的自然也是个人精,他不认识锡良,但起码认识蓝天蔚,假设他不认识蓝天蔚,但也起码认识蓝天蔚这一身标统的军装。这蓝天蔚和日本人对锡良恭敬的样子,这个老胖子必定是个大官,大官来店里吃饭,那是光耀门楣,还需要付钱吗?
“掌柜的客气了,你这店生意挺好啊。”那群日本人走后,店里客人便逐渐多了起来,锡良又摸了摸肚子,转移了话题说道。
“生意还算可以,毕竟战后人们慢慢都回来了。不过人多了起来,这东西也变得有点短缺,价格那是一个劲的上涨。”掌柜的叹了口气,说道。
这锡良原意要到处走走,没想到和这掌柜的竟然聊到了中午,于是他们三个又在羊肉店吃了个午饭,三个指的是锡良、蓝天蔚还有那个冷冰冰的中年侍卫,锡良没有给蓝天蔚介绍,而蓝天蔚的性格也懒得问,这一顿饭原本也要吃得冷冰冰,索然无味,但是好在有锡良这个老胖子在,东扯扯,西拉拉,吹吹牛,蒙古草原人民的热情洋溢,这顿饭吃得也很舒服。
嗯,这顿饭值十个银元!
奉天的物价贵但十个银元总可以买头羊了吧,于是锡良留下十个银元,一步一颤领着两个属下去总督府开欢迎会去了。
中年侍卫跟在他们后面,始终落后蓝天蔚半步,步伐稳健而又有韵律,与周围纷杂的环境隐隐契合,蓝天蔚几次故意放慢了脚步却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张力将他往前推,这是什么奇怪武功?
蓝天蔚并不像陈真那样奢武成痴,但这不代表他没有突发与这中年人一较高下的想法,不过他的后天成长环境养成了他淡然孤高的性格以及一切以职责为重的责任感,在未有锡良首肯下,他便不会有任何唐突之举。
一路上,锡良谈兴甚高,与蓝天蔚似乎也是一见如故,但他未与蓝天蔚提起日本人的事情,蓝天蔚便也不说,这是大清官场文化,上级不提下级永远当不知道。
蓝天蔚的主要思考的是奉天最高首长出来逛逛,没几分钟就已经被日本人侦知并被强制拜访,这奉天城现在到底是大清的天下,还是日本的天下?这个责任是巡城营也就是事实上的警察局必须要负。不过巡城营没尽到保护职责,但既然领导不提,也未出现任何意外情况,他便没必要主动承担。另一个,在他赶到的时候,松井石根似乎已经和锡良谈完,在不知道谈什么的情况下,也没法发表什么意见,也许松井石根真只是来拜访一下,聊一聊天呢!
马三条在总督府只算个借住的客人,不过锡良也很给他面子,一进府就在蓝天蔚陪同下与他们三人打了个招呼,然后请大家当在自己家一样自便。
下午的欢迎会相当热闹,不仅军界、政界各山头的头面人物都无一缺席,就连各商界大佬、日俄高官也纷纷赶来祝贺,锡良人胖话多,一通交流到天黑,然后大开宴席。
第二天傍晚时分,张作霖早早已经派人来接了,来迎接他们的人是张作霖结拜兄弟张作相,从这阵势来看,洗这个澡还挺隆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