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洪刚还是没向科长郑一鸣汇报请示。
不过不是因为听了陆远的建议,而是他打了郑科长家里电话没人接,领导不在家。
回到雅间后,洪刚顾左右而言他,有意回避价格这个话题,跟金安民聊起了家纺行业。金安民是老业务出身,当然看出了里头的端倪,他看了看表,说还约了几个同行在城西那边喝茶,要先走一步,他让妻子吴娜多呆一会儿,跟洪刚叙叙旧。
洪刚知道金安民这是以退为进,嘴巴说是跟同行喝茶,鬼知道是干什么去,说白了就是表达态度的一个托词罢了。言下之意无非就是既然没谈妥,那就先不浪费时间了。留下妻子吴娜跟洪刚老同事叙旧,也不失礼数。
洪刚和陆远把金安民送到包厢门口,洪刚握着金安民的手说道,“这次来得也匆忙,没准备些棉纱样品。下次,下次我们带上我们杭三棉厂的40支棉,去金盛家纺拜访金总,也让金总看看我们的棉纱质量。”
他说这话无非就是留个钩子,为下次继续跟进这笔业务做个伏笔。
陆远听着暗暗点头,洪刚说话做事还真挺心细的,这顿酒没白来,学到东西了。
金安民笑着点头称好,洪刚还是热情地让陆远帮忙送金安民到饭店门口。
等陆远送完金安民回来包间,洪刚和吴娜已经聊嗨了,聊着当年他们歌舞厅的往事,尤其是吴娜,一说起以前在团里的往事,感慨连连,显然十分怀念以前在歌舞团当台柱子的时光。
陆远坐一旁也插不上话,简直无聊,有点煎熬,
一直聊到了八点多,洪刚才去买了单。
洪刚开好了发~票,又把吴娜送上了出租车,才跟陆远离开了饭店。
他跟陆远一样,都是住在杭三棉厂的家属楼二区,十九队饭馆离杭三棉厂不远,慢慢遛着弯也能到家。所以,他俩没有打车,而是从十九队饭馆走着往回走的,在路上洪刚问了陆远,为啥刚才说即使不降价,金安民兴许也能要那20吨的细支纱。
陆远跟洪刚分析,金安民在酒桌上说过,金盛家纺厂最近在扩充厂房,扩招纺工,接下来开辟和投入家纺四件套这个市场。陆远猜测他要的那20吨40支纱,就是金盛家纺厂专门用来生产家纺四件套的棉纱原料。这些日子他在科室里做了不少功课,其中就了解到,现阶段市面上卖得最好的床上用品四件套,棉纱原料的规格都是40支纱标准,这样的细支纱,织出来的纺品质地轻薄,柔软,很受市场欢迎。
他推测,有可能是一直给金盛家纺厂供棉纱原料的私营厂家,一直都是生产粗支纱为主,并不生产细支纱。像40支纱这种标准的细支纱,除了对棉花的要求高之外,还有机器设备的要求。纱厂私营都是这几年的事,大家一窝蜂都在做粗支纱,毕竟粗支纱起步快门槛低嘛,私营小厂很少涉猎细支纱。再者说了,20吨细支纱的量对国营大厂来说不算啥,但对于私营小厂而言,可就不是那么容易吃下了。所以论起细支纱的生产,无论是棉花质量,还是设备专业,当下还得看国营厂。
这也是为什么金安民单单只提20吨40支纱的原因。他也许说者无意,但陆远听者有心,简单几句话让他挖出了足够大的信息。
洪刚听完陆远的分析之后,嘴上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一个新来的大学生,居然能通过金安民这个业务老油条的几句话,琢磨出这么多有价值的信息来。经陆远这么一说,洪刚还真觉着是这么个道理,不然金安民和吴娜这两口子怎么一开始就想着一唱一和套路自己呢?说明他们对这事儿上心呐,正赶上自己求着吴娜牵线搭桥,正遂了金安民的心思。
“琢磨的好,小陆!咱们干业务的,就是要这股子琢磨劲!”洪刚以老前辈的姿态,勉励了陆远一番。
陆远笑了笑,说了一声谢谢。说实话,今晚的饭局,他从洪刚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也从金安民身上见识到了不少东西,获益匪浅。尤其是洪刚今晚的表现,让他大大改观了之前在办公室对他的看法。这告诉陆远,看人对事,都不能用片面的角度去评价。
“明天一早,我会和郑科长统一汇报的,”洪刚说道,“明天我见完科长之后,先听听他的意见。”
陆远听得出来他这话的意思,说道:“当然是洪哥你来汇报业务进度啦。这个业务本来就是你开发的,我就是来学习的,捎带脚帮点忙。”
洪刚嗯了一声,看陆远也是越来越顺眼了。
……
等着陆远到了家,已经奔九点去了。
陆爸陆妈还没睡觉,正在客厅看电视。
陆远脱了鞋,跟散了架似的往沙发上一瘫,叫道:“妈,给我倒杯水呗。”
陆妈一闻陆远这一身的酒味儿,忍不住皱了皱眉,有些脸色不悦道:“一下班,就喝到现在?”
陆远“呃”了一声,一旁的陆爸替陆远解围道:“在业务科室,哪有不喝酒应酬的?业务都是聊出来的,感情都是喝出来的嘛!”
“你还好意思说?陆青山!”陆妈本来只想唠叨陆远两句,现在听陆爸这么一说,顿时炸毛了,气道,“之前你怎么说的?不是说走了厂人事办主任的关系,让小远去厂后勤办吗?是谁说到了后勤办,办公室里吹空调,看看报纸喝喝茶,日子赛神仙?现在呢?一竿子支到了销售办来了?还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销售二科!陆青山,这就是你替自己儿子办的事儿?”
陆妈的嘴就跟马克沁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一顿扫射,喷得陆爸脑袋都抬不起来,只得小声抗争道:“我真托了我们车间主任,让他帮忙打点了。什么烟酒茶,一样不差,谁知道怎么档子事啊?”
“妈,我在销售办挺好的啊,”陆远赶紧替老爸解围道,“在外头跑一跑,见识见识各种人,我觉得挺锻炼人的。”
“真的?我可听说在外头跑业务的人,不仅要受委屈,还要受人气,妈是心疼你啊。”陆妈稍稍缓和了点,去给陆远倒了杯温水,递了过来。
“那也分什么地方出去的人,咱们是杭三棉厂啊,整个江浙一带棉纱行业的老大哥,谁能给咱气受?”陆远接过水来,宽慰着老妈,然后对陆爸问道,“你说是不?爸!”
“可不呗!”
陆青山知道今天不把陆远去不成后勤办这事儿趟过去,以后吴秀琴隔三差五准作妖,当即附和道,“杭三棉厂出去的人,谁能给气受?到地方都得好吃好喝供着,不然断他们棉纱试试!再说了,销售办是最锻炼人的地方了,秀琴你想想看,咱们厂办的几位领导和历任厂长,哪个不是从销售办走出来的?要我说啊,咱家小远以后就是干领导的料,所以这第一步啊,就该从销售办走出来!”
“真……真的?”吴秀琴脸上微微动容了一下,然后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说道,“照你这么说,我还得去炒俩菜,让你们爷俩喝一杯?”
“我看行!”陆青山不假思索地应道。
“行什么行?滚回房间睡觉去,还喝酒,美得你!”吴秀琴面色骤变,又喷了陆青山一句,不过之前陆远工作岗位那个事儿,算是彻底架过去了。
陆远看着悻悻回了房间的老爸,不禁笑着摇头,生长在这样一个欢乐的家庭,有这样一对关心自己的老爸老妈,他顿感无比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