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立刻命婆子们将人扶起来带出去,又叫人收了板子长椅等物。安氏虽不甘心,但丈夫发了话,她只得依了,当下便迎了侯爷进屋,又吩咐倒茶。
侯爷坐在正位上,看着妻子,就觉得心里烦闷:“好好的又闹什么?!丫头不好,交给管家说一顿,撵出去也就是了!老太太身上正不爽快呢,昨儿我还跟老陈说,往京城各大寺庙施些银米,为老太太祈福,你今儿就把人打得鬼哭狼嚎的,万一冲撞了老太太可怎么好?!”安氏哑口无言,讪讪地往对面落座,小心翼翼的,只坐了半边椅子。
芍药奉了茶上来,侯爷挥挥手,捧起茶碗,带着一丝不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安氏如何把话说得婉转合理,门外,春瑛扶着廊下的柱子,努力直起身,还是觉得臀部疼得厉害,幸好可以勉强走路,但姿势就不大好看了。她揉着自己的臀部,估量着看伤势轻重,探头去看上房方向,看不到什么动静,心下思索着,侯爷这一来,应该就能把太太的命令拦回去了吧?
一来太太图谋霍家家产,说出去不好听;二来老太太已经下令放自己出府,太太的做法明摆着就是无视老太太的意愿;三来事情是因曼如嚼舌而起的,茶房起火的真相大白,侯爷太太必定都很生气吧?自己和十儿也算是立了功了。这么一想,自己和十儿多半都能逃过去吧?只挨几板子,她就忍了!
春瑛回头看见十儿疼得疵牙裂嘴地,朝着一个婆子叫“三姑婆”,又撒娇喊疼,便忍不住笑了。
方才几个执板的婆子都在,也没把她们硬拉走,春瑛知道这是多归了芍药的面子,但感谢的话还是要说的,便向她们福了一福:“多谢妈妈们手下留情,这分恩德,春瑛是绝不敢忘的。”十儿闻言也忙向那几个婆子道谢,她的三姑婆早就塞了几块碎银过去。婆子们脸上都露出了一丝笑意,悄悄儿袖了谢银,摆手说不客气。
正和乐融融间,一旁传来抽泣声,众人望去,原来是曼如半撅着屁股,使力抱住廊柱支撑身体,抽答答地哭着,下身的淡绿色裙摆上,已经沾了几道血痕。春瑛一看就知道方才婆子们没对她留手,只怕还加重了几分力道,因此只三四板子就伤得比别人重。她心中深恨曼如进禅沿陷害自己,冷冷一笑,便瞥过头,迳自与婆子们说话。
婆子们也撇撇嘴,一脸不屑。
还有看戏的媳妇子闲闲地在一旁冷言冷语:“姑娘要哭,就回家哭去!侯爷在屋里呢,你嚎什么丧?!生怕侯爷不知道你似的!”旁人便笑道:“嫂子不知道,她正是要让侯爷知道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攀了高枝儿,咱们可不能得罪了她。”
曼如立时住了哭声,委屈地抹一把泪,抬眼望向某个方向,春瑛瞥过去,发现她看的事先前想要堵住自己嘴巴的那个媳妇子。后者目光闪烁,左望右望,躲到人群里去了,曼如见状,一脸不可置信。
一个打扮体面的媳妇子站了出来,严肃地道:“好了,都回去吧,别在这里碍事,太太自会处置你们!”
众人便各自散了,春瑛与十儿互相搀扶着往外走,路上向那位三姑婆道谢,对方摆摆手:“我也是王家女儿,多亏了姑娘的好意,我心里记着呢。”春瑛怔了怔,便明白了,微微一笑,立马又疼得扶助了腰。
侯爷听完妻子的讲述,面无表情。安氏惴惴不安地偷看他的脸色,小声道:“我也是气恼这几个丫头不安份,怕她们带坏了攸哥儿……”
“你少插手,就不愁攸哥儿会被带坏!”侯爷瞪了安氏一眼,只觉得当年自己真是糊涂了,怎么会相信了媒人的花言巧语,把这个女人娶进门了呢?!她比起自己的元配范氏,真是差太远了,唯一的功劳,就是给自己生了个好儿子!
“你当我是谁?以为几句好话就能瞒住我?!你打妹妹妹夫家产业的主意,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前我见你只是小打小闹,没坏了亲戚家情份,便在在儿子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了。如今你倒好,明知全京城都在议论咱们家侵吞外甥女家产的谣言,还当了这么多人的面质问事后外甥女的丫头不给你通风报信?!这不就等於承认我们家真的图谋过霍家产业?!你当人人都是傻子,还是觉得她们都是哑吧?不会把话传到外头去?!你不要##要紧,别连累了我们家的名声!”
安氏又羞又气,虽是夫妻二人在屋里谈话,但几个半日倚重的大丫头都在门外候着,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她做了这么多年的侯爷夫人,养尊处优,又管着家务,满府里除了婆婆和丈夫,就再没有比自己更尊贵的人了,如今却被丈夫当了别人的面训斥,真真什么脸都丢光了!
只是她又不敢不回应:“事情不会到那一步的……这院里的人都是我的亲信……”
“就算原本是亲信,也未必不会生异心!”侯爷想起方才遇到平安夫妻俩,便将茶碗摔回桌上,“真不知道你娘是如何教导女儿的!怎的连人情世故都不懂?!你管的什么家?!便是当家主母,人家也未必就会为你掏心掏肺!忠仆难得,你倒好……”想起陈家父子都是安家陪嫁过来的家人,便恨恨地又拍了一下桌面。
安氏满脸胀得通红,想要分辩几句,却又不敢造次,心里满腹委屈,又十分羞恼,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门口,发现门外一个人影都没有,丫环们不知何时撤退了,才暗暗松了口气,赌气问:“侯爷既这么说,那几个丫头,又该如何发落?!我是在不敢让她们侍候攸哥儿了,也不知道心里都盘算些什么,还伶牙俐齿,没上没下的,那曼如更是可恶!我竟不知她是哄我的!”
“说到这个曼如,就是方才穿了水红袄儿、绿色罗裙,长相颇为美貌的那个丫头是吧?”侯爷一皱眉,“你说她是喜宴那晚守茶房的人,因偷懒潜进来,才让茶炉子烧干了水,因而起火的?!”
安氏正为丈夫夸奖曼如美貌而心中歪腻,便有些闷闷的:“另两个丫头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真假,但瞧曼如的神色,多半是了。”
侯爷没顾得上她的脸色,只是面上添了几分气恼,板着脸坐了片刻,才硬梆梆地道:“这丫头你给我看好了!不许让她出府,也不许让她见外人,连家里人也不许见!你亲自选一个可靠的丫头,收拾好房子,将她送进去,好生守着,除了送饭送水,半个字都不许多说!对外只说她是伤得重了不宜挪动,要静养!”
安氏越发生气,阴阳怪气地问:“侯爷这是要抬举她?”
“胡说什么?!”侯爷瞪了她一眼,“我们正跟梁家在御前打官司呢!先前为你不仔细,一口咬定了是梁家人放火,如今却说是我们家的丫头疏忽大意,叫人知道了,我如何下得了台?!”
安氏这才醒觉过来:“这……我倒忘了……那就叫她别认?”
“别人又不知道她是守茶房的,认什么认?!你只需把人看好了,别叫老二媳妇和她手下的人知道,等圣上裁定,就完事了。过后该如何处置那丫头,就由你做主了!”顿了顿,“选几个忠心可靠的证人,也不用说看见梁家小厮放了火,只说当日确实看见他在茶房附近出现,就足够了,说得太多,反叫人起疑。横竖圣上是偏着咱们这边的,拖个几天,我向圣上求了恩典,说不计较此事了,和气为上,他梁家就只能认了!”
安氏忙应了,又有些迟疑:“那……另两个丫头……”
侯爷不耐:“什么要紧的事?!又不是犯了大错的!老太太都发了话,你照做就是!只是如今她二人也是知情人,万一在外头混说,倒坏了大事。你索性把人送到庄子上避几日,等事情了结,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你不想她们回来侍候儿子,就调到别处去好了!”说罢又瞪妻子:“真是个糊涂的!外甥女儿虽出嫁了,又离了京,她娘家还在这里呢!倘或那青姨娘打发人来请安,问起从前侍候的丫头,叫她知道外甥女一走,你就拿丫头做筏,叫人怎么想?!”只怕老太太也要生气!你有多大的气性?只求自己痛快,就不管不顾了?!霍家范家海家都是咱们得正经姻亲,你趁早儿给我收起那点小心思,好生经营亲戚情份是正理!他们可比不得你安家!”
安氏憋红了脸,委委屈屈地应了。侯爷又叫上茶,又问她今日有没有给母亲请大夫,大夫怎么说,吃了什么药,胃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