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那种青灯与沉香混杂的冷香骤然间清晰起来。
舞霓不喜欢木石香,她偏好的是花果一类自带芳醇甘美气息的暖香。然而沉香也好,这香味令她在走火入魔中难以自抑的急切情绪稍稍平稳了些。
只是内心被勾起的孤单和寂寞,却也在冷静时越发的清晰了。
她感到委屈、难过,心想若是师姐在就好了。师姐在的话,肯定会在这个时候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哭了,她就在这里呢。然后她就可以在师姐肩头蹭一蹭,钻到她怀里去,感受到有人陪伴的柔软、温暖和芳香。就不必这么难受了。
但抱着瞿昙尊者,就跟抱着一尊硬梆梆的石佛似的。压根儿就没觉得自己被安慰了!
当然比石佛还是多些东西的——平稳的心跳,平静的脉搏,平和的气息。他并未因她投怀送抱而躁动骚乱,当然更不会有趁人之危的念头。他就只是在她需要一个拥抱,而无奈眼下确实只有他能做的时候,干净利落就上前做了。
……真是无趣啊。舞霓想,跟《情海梵行路》里完全不是一个人。
不,等等,《情海梵行路》里他最初好像确实就是这副模样。看似什么戒律都不讲究,实则始终禅心如一,磊磊落落。是被人暗算中毒才终于破了定力,惹上情劫。那毒叫什么来着,似乎是……红尘劫?
……哎?定力?瞿昙尊者需要这东西来保持禅心吗?怎么看都不需要吧。
她正胡思乱想,忽觉眼前一明——原来是瞿昙尊者放开了她。
瞿昙尊者目光淡定的看着她,显是察觉到她已平静下来了,便也懒得去做多余的确认。依旧言简意赅,“是何缘故?”
舞霓愣了愣,似是这才意识到自己向瞿昙尊者提出了什么要求。
一时懊悔,纠结……都不知该作何反应才正常。
“就……就觉得很孤独嘛!”
瞿昙尊者一皱眉,“看飞天舞?”也能看得人孤独寂寞?
先前走火入魔,情难自制却分说不明,此刻舞霓总算能替自己解释了,于是忙抬手指向崖壁上的画面,“你自己看嘛,她内心分明就是孤单至极!”而且是那种缓缓渗入骨子里的孤单。仿佛自出生以来便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将身心奉献给了最公正无私之人,却最终渐行渐远,不再被需要和挽留。终于遇上达音知意可堪匹配的佳偶,九霄奔云缠绕斗舞,倾心相悦,却被告知晚来一步……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相彼鸟矣,犹求友声。可谁能听她啼鸣,随她形影?那壁画上的舞姿,分明就是怀着如此心情跳出来的啊。
她天生乐感,向来比别人更敏感些。被这么强烈的情绪攫住了内心,一时走火入魔。扭头瞧见身旁有人相伴,恨不能直接扑过去抱个满怀,好向他求证自己也是被需要被陪伴的,很……很丢人吗?
瞿昙子修的是禅印,于俗家舞蹈上懂得虽也不少,但还真没这么细腻。
他却并不自负,不会觉着他察觉不到的,肯定就不存在。
听舞霓这么说,便也细细观摩着壁画,体会其中心情。
不多时瞿昙子疑惑的抬手指了指,“九霄奔云一节,是否还有一人?”
倒轮到舞霓惊讶了,“你看得出来?确实还有一人不错。照我说,若非画这壁画之人是能点睛活龙的画中圣手,那这壁画便不是画上去的。”
瞿昙子点了点头——这壁画与其说是手绘,不如说是这崖壁捕捉了落于其上的流影。那画上舞姿分明是活的。比之壁画,倒更像是留影石中影像。
舞霓道,“这一节是旗鼓相当的斗舞,独自一人是跳不出这样的九霄奔云的。只是,也许另一人不比这壁画上的人,其舞姿连落影都蕴含了灵力,故而未能留存至今吧。”
瞿昙子道,“能还原另一人的舞姿吗?”
舞霓道,“这还不简单……”正要挥袖腾起,却忽的意识到了什么。
——她不自觉便代入了画中人的心情,故而虽知九霄奔云一节是二人斗舞,却未在意对方是如何舞蹈的。
可这种“不在意”本身,难道真的是因为专注“自我”无暇他顾吗?不是……反而恰是因为没有任何异常,在她的习惯和偏好里,就该是她在陪自己跳舞,也只有她才能跳出这样旗鼓相当的舞。
陪那画中之人跳舞的,和在她的脑海中陪走火入魔的她跳舞的,是同一个人。
“……师姐。”舞霓喃喃的说,“怎么可能?”
“嗯?”
“另一人好像是我师姐。”舞霓也自我怀疑起来,“这壁画当真是古迹吗?”
瞿昙子虽惊讶,却也没急于猜测。
抬手指了指崖壁那一面,道,“似是还有后续。”
他们便一道沿着断柱山的崖壁继续寻找,而后在相对而立的两块孤石前,停出了脚步。
两块孤石都被削平了石面,左边的石面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其上记载着一个故事。而右边的孤石上,简短的小序之后,便是一张又一张的曲谱和心法,其题头曰——《天音九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