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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部分(第1页)

曾樱,以示侮辱,而曾樱付之一笑,也照此办理,用“尔”“汝”称呼李实,李实竟无可奈何。

缪昌期得到缇骑临门的消息,是三月初三。他先是拜别了家庙,然后对妻子说:“我此去凶多吉少,只是有愧于你。你我结发三十年,没跟我享过什么福,粗衣疏食,上要奉承姑舅,下要照顾子女。……”妻子阻拦说:“这都是妾应该做的 !老爷可要保重身体。听说那京城的东厂和锦衣卫的诏狱,赛过十八层地狱?”缪昌期神色泰然,说:“早已知晓 !我既然与杨大洪共同起事,就该与杨大洪共同受祸!”

晚间,缪把儿子虚白叫到书房,拿出自己写的《漫记》,郑重交给儿子,说:“以后恶人铲除,你再拿出给别人看,切记 !过早示人,会招来灭门之祸。”虚白一一答应了。之后,缪又对儿子说,我这个人心直口直,心慈而色厉,写文章常功力不够,做学问常素养不高,终其多半生,却从未有过那营私背君欺心卖友的一闪念,天地鬼神可鉴之。说完,又从桌上拿过一页纸,递给虚白,说“这是我昨夜写的一首诗,题目叫《示儿》。”虚白见上面写道:“诸儿初了了,长大竟天成。世事混入梦,贻经累后生。覆巢宁有卵,刈草岂留萌。幸得收吾骨,还须隐姓名。”缪昌期指着最后两句,叮嘱儿子说“牢记这最后两句 !”儿子走后,缪昌期心静如水,等待着缇骑的登门。……

三月初五,县令岑之豹(阉党),领旨后先派差役包围了缪家,锁了缪公徒步去县,并禁止与缪夫人话别。附近的士民赶到路旁,纷纷含泪相送。李应升闻讯后,一直追到毗陵驿,与姑夫缪昌期抱头痛哭而别。周顺昌听说缪公被捕,忙把自己为官的礼服典当了二两银子,派家人赶到毗陵驿,将银子放入缪的袖中。

缇骑押解着缪公乘船经过无锡,高攀龙特地携酒登船,与缪话别。高说:“大臣受辱就等于国家受辱,你我旧为大臣,怎能受辱 ?”缪回答说:“不入狱,如何能明志 ?”高攀龙开尊与缪共饮,高说:“小人总归是要败的 ! 他们败在青史上。……”高攀龙一直送缪到高桥之北,二人才挥泪而别。

到了郡里开读“驾帖” ,缇骑禁止缪的子弟哭泣,缪昌期用笔写下了自己千余言生平,交给儿子,结尾写道:“了无恐怖依恋,只是不屑以自己身躯,受狗奴狞贼侮辱 !”

在常州城,知府曾樱拿出自己的俸银送给缪,并殷殷话别。过江时,缪赋诗一首,题曰《槛车》 :“尝读膺滂传,潸然涕不尽。而今车槛里,始悟夙根深。一死无余事,三朝未报心。南枝应北指,视我实园荫。”实园系缪读书处。诗中缪昌期把自己比作东汉反对宦官的党人李膺范滂,表达了一种宁死不屈的气概。

而周宗建得知缇骑入城的消息,要略晚于缪昌期。周祖籍吴江县,属苏州府,平日与周顺昌友善。二人同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且又同是苏州籍,并同属于那种对党争不感兴趣的人,独立不倚。更可贵之处是二人又同是忠心为国,蹈死不顾。 周宗建清楚记得,在京城杨椒山故居,周顺昌曾绘声绘色给他讲了沈炼弹劾严嵩的故事。沈炼虽说只是嘉靖年间的一个管文书的小官,却生性伉直,酷爱《出师表》,曾疏参奸相严嵩十大罪状,在疏尾写道:“明知臣言一出,结怨权奸,必无幸事,与其纵奸误国,毋宁效死全忠。”后沈炼遭严嵩陷害,被发配到保安州,他借练习射箭为由,用杂草扎成三个草人,一个写上“唐奸相李林甫” ,一个写上“宋奸相秦桧” ,再一个写上“明奸相严嵩” ,每日都要射上几箭,嘴里还要高呼 “汉、贼不两立”,周宗建听后热血沸腾。……天启元年,宗建升任御史,曾作《感事》一诗,讥讽皇帝朱由校宠用魏忠贤。前年万燝被杖死时,周宗建正因父亲病故在家守孝,他顿足说:“阉奴开始杀忠臣了,这个口子一开,我辈将有大难 ?” 后杨左六人被逮,宗建对朋友说:“魏阉要抓首祸的话,第一个应该是我,因我是首参他的第一人!到时我绝不会逃死 ?眼下我有义务入京去为杨左诸公死争 !”没想到,周宗建与黄尊素李应升张慎言三人很快即遭罢官。……

前不久,同住在苏州府吴县的文震孟和周顺昌,乘小舟来探望还在居丧期间的周宗建。三人谈起杨左等罹难,毫无惨悲之色。宗建说:“真忠臣当知死节是份内的事情!自神宗以来,士气颓靡,正依赖我辈起而振之,我三人应各努力以回气运,勿为生死动心也 !”说此话时宗建二目圆睁,一副以天下为己任的神情。

周宗建为人头脑清醒,遇事敢为人先。他首劾客氏首劾魏忠贤,两次面临受杖,多亏老师叶向高搭救得免。他首保熊廷弼,与赵南星魏大中等人观点相左,但坚持己见。对杨涟上疏,他认为目前君子在外朝,小人盘踞内宫,只能静待其变,若击之过急,会形成老虎凭险顽抗的局势。眼下周宗建十分清楚构陷自己入狱的,必是魏忠贤和郭巩无疑。自己是首参魏阉的第一人,曾骂魏‘目不识一丁心存叵测’,致使魏无一天不恨自己,再有杨涟上疏,群臣响应,百官多以周宗建以往几次弹劾魏阉之疏作为参考,于是周更成为魏阉切齿痛恨之人。后来郭巩这条狗为主人复仇,借熊案攻击自己,自己曾两次上疏反驳,一是《请斥逆珰魏进忠并郭巩交通设陷疏》,二是《再申魏进忠郭巩交通疏》,揭露郭巩结交宫闱献媚魏忠贤的罪行。当时东林势大,郭巩最后落个“告去”的下场,如今形势逆转,郭巩又重新回到魏阉身边,岂有不重提旧账之理 ?如果说还有一个仇家,那就是冯铨。周任御史曾巡按湖广,曾参劾过冯父冯盛明,冯铨一直记恨在心。

当周宗建被捕的消息传到江浙大地时,周曾任职的浙江仁和县沸腾了。乡亲们纷纷赶到抚院,为这位当年被呼之为“周青天”的县令鸣不平,齐声痛骂那诬陷周大人贪赃的言官。抚院不敢得罪上差,只是一味的敷衍百姓。仁和县乡民见状便相互商量说“不如大家多凑写银子,代周大人完了‘赃’,那周大人到了京城,也少受些棍棒之苦 !”人们听了认为有理,就纷纷回家取银,有的大户一捐就是十两,而农户小贩有的交三钱五钱的,也有的掏十文八文的,就连仁和县衙的衙役,感周县令清廉爱民之举,也倾其所有,不数日便募得五千两银子。父老们总算松了口气,以为这许多银两足以抵“债” ,但他们万万想不到阉党给周宗建订的“赃银” ,多达一万三千两。……

周宗建被逮时,不敢告知八十岁老母,而以入城办事为由,登舟赴郡。临行前,有数万人观看,父老号哭震天。当时人情汹汹,大家纷纷说这是东厂假传圣旨,打算要痛击缇骑,宗建大声制止。宗建给儿子写了一封遗书说:“古代忠孝人视一死如寻常,若当作奇事视之,世人还能视死如归吗 ?”

得知周宗建被捕,有一位御史叫王心一,曾去朝房责问阁臣冯铨,说朝臣都认为周大人清廉如水,何至有赃 ?并说这是“公议” ,要求开释周宗建。冯铨声色俱厉说:“宗建不该说郭巩通内 !”一语道破天机,什么赃不赃的,要害是周宗建同时得罪了两个人,“内”就是魏忠贤。最后王心一含泪而出。

第十三章 空白印疏(二)

黄尊素喜欢驾船出游,常徜徉在山水间,而离家数百里的杭州西湖,便是他经常光顾的地方。时逢春暖花开,他与儿子宗羲兴致勃勃来到了杭州城。父子俩先是凭吊了湖边的岳庙,随后又乘船来到湖心亭小坐,就在这里,他们邂逅了苏杭织造李实。

李实与‘含冤而死的王安同是河北雄县人,二人自小入宫当差,后同为太子朱常洛的伴读。王安博览群书,一身正气,而李实识字有限,人也显得猥琐。天启元年夏天,李实被任命为苏杭织造,他早已耳闻这鱼米之乡多才俊,如画家唐伯虎董其昌,如诗人李应升黄尊素,如书法之缪昌期,于是他便有了附庸文雅之心。在众多隽才中,他比较熟悉黄尊素,因李实手下的掌案司房黄日新,与黄尊素是乡邻,还是亲戚。从黄日新口中,李实知道黄尊素不但有浙江“李白”之称,并且有“铁面强项”的盛誉。黄尊素遇事敢言,头脑缜密,处乱不慌,他因万燝受杖一事在内阁大堂痛斥魏忠贤贴身太监那一幕,李实听了也十分佩服。李实非魏忠贤一党,心中早有结识黄御史之意。

李实一见黄尊素,忙主动向黄施礼,并自报家门说:“黄公一向可好 ? 敝人李实一向仰慕老先生的清德,今日相见,三生有幸。”

黄尊素这才晓得眼前的这位权贵,竟是权倾一方的苏杭织造。他一边还礼,一边仔细打量这位身量不高的公公。这李实一脸的龌龊相,毫无挥洒大度之态,与王安不可同日而语。黄尊素虽没见过王安,但从杨涟左光斗的描述中,知道王安昂然鹤立,一脸的书卷气,颇有古贤臣的风采。黄感到有些失望,便试着与李实交谈了几句,当提及杨涟六君子遇害一事,李实竟表现得很紧张,生怕被外人听见,还连忙用话岔开,其实周围并无什么外人。……黄尊素心说:“此等人岂可委托大事 ?”

原来,黄尊素耳闻织造李实非魏阉一党,并且有交结自己之意,便打算利用李实,仿效前朝右都御史杨一清为除掉奸阉刘瑾,而联络二太监张永做内应的先例,以铲除本朝的魏忠贤,今日一见,结果大失所望。他一脸沉思,不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了。而李实却喋喋不休说个没完 ,他说自己是北方人,却喜欢上这江南水乡,吃惯了苏州的荷叶鸡和太湖的莼菜汤,尝遍了杭州城的西湖醋鱼, 正当他眉飞色舞大谈“吃”经时,黄尊素脸上露出了“倦”意,李实发现黄对自己的话并不感兴趣,马上提出请黄大人到“楼外楼”去饮酒,当即被黄婉言拒绝了。李实有些尴尬,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站起身笑嘻嘻说:“衙门里还有些公务,李实今日就失陪了,改日一定请黄公到织造府一叙 !” 说完登上船走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织造府的官船,十七岁的黄宗羲对父亲说:“我看这位织造大人,一身俗气,胸无点墨,看爹爹的神情,像是很失落的样子?”

黄尊素点点头,说:“当年杨大洪上疏弹劾魏忠贤,我当时曾劝过他,说杨公记得杨一清铲除刘瑾吗 ? 那是因为有太监张永做内应!……从那以后,我就开始物色‘张永’式的内官,听说李实并非魏阉一党,便有意策反他,今日一见,方知是个吃货,又胆小怕事。”

宗羲蓦然想起一个问题,随口问父亲说:“爹爹,我读史书,上面写杨一清诛刘瑾,授以张永秘计,这秘计指何内容 ?”

黄尊素回答说,武宗时,宁夏安化王叛乱,皇上派右佥都御史杨一清率兵征讨,近侍张永任监军。二人闲谈时,杨在手掌上写了一个“瑾”字,张永当即摆摆手说刘瑾在皇上身边说一不二,皇上一天不见他就不高兴,如今刘羽翼已成,耳目又广,谁也奈何不了他 ?后杨一清了解到张永并非刘瑾一党,便授以秘计,让张永回朝后,当面向皇上叩头,揭发刘瑾,如果皇上不信,你张公公就该顿首请死,直到皇上应允准奏为止。到那时张公公一刻也不能耽搁,火速带人去抄刘瑾的家!……后事实证明此举的确冒了天大风险。幸亏从刘瑾家中搜出伪玺、衮衣、玉带等违禁物品,并且查出刘瑾平日所用折扇内藏有两把匕首,皇上这才深信不疑,那刘瑾终被凌迟处死。

黄宗羲听后颇有感触说:“清君侧没有内援怎行,爹爹再慢慢物色吧 !”

黄尊素轻轻叹口气,说:“时光不等人啊 !刚才在岳庙,我隐约听见有人说翰林院缪昌期和周宗建御史被捕了。看来阉党又要开杀戒了。”

黄尊素此次在杭州亲戚家多住了几天,李实隔三差五派人来请,或是请赴宴,或是请织造府一叙,黄尊素都拒绝了。一天,李实居然拿着名帖来拜访,黄只得与他周旋了半日。黄想听听他对王安之死的态度,便提及魏忠贤唆使霍维华参劾王安一事,李实只是对霍大骂一顿,却丝毫不涉及魏忠贤,黄尊素心中明白,李实绝非可以依赖之人,从此便断了联络李实的念头。

黄尊素与李实接触了有限的几次,在江浙一带却谣言四起。人们风传黄尊素打算仿效杨一清设计杀刘瑾,利用李实做张永,诛魏忠贤,并且已授与了李实锦囊妙计。讹言很快传入京城,魏阉火速派人下江南调查,于是李实慌了手脚,这个色厉内荏的家伙,首先想到的是息事宁人,凡京城来人,他必邀入署中,除赠送银两求其辨明外,还嫁祸于人,说自己与原苏杭巡抚周起元夙有嫌隙,此谣言多半是周起元布下的陷阱?……

魏忠贤正在半信半疑中,一天忽然收到了沈搉之弟沈演从浙江乌程家中的一封来信。沈搉就是那个第一个通内,并协助魏阉大办内操的阁臣,沈后被刑部尚书王纪弹劾,不久丢官病死。其弟沈演与其兄一样,都是媚骨十足,专以巴结权阉为能事。沈演此时任刑部右侍郎,正请假在浙江家中,他在给魏的信中言之凿凿说黄李密谋,“此事大有迹象!” ,于是魏忠贤信以为真,开始对李实侧目而视,并有撤换李的苏杭织造之意。

李实大惊失色,忙派了司房孙升进京去疏通化解。孙升找到了魏忠贤的心腹秉笔太监李永贞,送上了许多金银绸缎,求他设法弥缝。李永贞眼珠一转,问孙升:“孙掌家,你现在手里有没有盖有苏杭织造印信的空本 ?”

孙升忙回答:“有 !”边说边从怀里掏出,献给李永贞。

李永贞又问:“你家织造李大人最恨何人 ?”

孙升连想都没想,回答说:“前苏杭巡抚周起元。”

李永贞指着手中盖有印章的空本,阴险一笑 ,说:“我替织造大人拟一道劾疏,参得第一个人就是那周起元,后面再陆续填上九千岁魏公最恨的几个仇人,这个法子一举两得,一是给你家主人报了仇,二是去了魏公的心头之恨,自然魏公就不会再与你家主人计较,织造大人也就可以免灾去祸了,孙掌家看如何 ?”

孙升听后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谢个不停。

周起元何许人也 ? 竟遭到苏杭织造李实的切齿大恨 ?

周起元是万历二十九进士,字仲先,福建海澄人。在阉党眼中,周属于东林党的“八劲”之一。早年方从哲起升阁臣,周力言不可,指出方“性柔弱,不能任大事”,并曾指斥过方的门生亓诗教操纵朝局。万历末年,浙党徐兆奎曾诋毁李三才“主盟挑衅”“谋求大位” ,周起元挺身而出,上《劾徐兆奎疏》,斥责徐以伪学诋毁天下直节之士。后又是这个浙党徐兆奎上疏攻击东林书院创办人顾宪成 ,周起元迅速上疏驳之,其护卫东林多有贡献。周曾任浮梁县令,县中有大姓有意强占原范仲淹的双溪书院,遭到周起元的抵制,当时正逢“考选” ,大姓上书朝廷告周起元的恶状,起元便不打算去赴考,吏部尚书孙丕扬了解事情头尾后,督促起元参加考选,结果起元被擢升为御史。

天启三年,周起元以右佥都御史的职衔(四品),巡抚江南苏州、松宁十府。在任期间,他体恤下情,曾为三吴百万灾民请命,上疏建议兴修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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