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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部分(第1页)

左光斗插话说:“我听说你刚一上任,那汤宾尹的门生王绍徽就一心谋求巡抚一职,被你发现,上了一道劾疏斥退了!”

魏大中微微一笑,说:“确有此事。那王绍徽如今转身投靠了魏忠贤 。”

翰林院侍读缪昌期是叶向高的门生,师生感情一向深厚,却在杨涟上疏一事上彼此闹得很不愉快,不过老师离京时,缪还是高高兴兴去送行。此时他评价叶向高说:“老师有智术,先前能笼住魏忠贤,他处处调停,不愿看到我们与魏党决裂,那样会殃及朝中直臣,这也是他的一片苦心。纵观老师一生,只有辽东战争支持王化贞,致使我军惨败,和这次大洪上疏,他态度模棱,遭人非议。”

杨涟说话率直,他不赞成缪的说法:“我看他是明哲保身 !西溪(缪昌期号),你大概不知,举朝上下声讨魏忠贤,而首辅大人仅仅上了个密揭,提出让魏阉告老归家,就连这一条皇上都不买账。首辅大人一看不妙,忙推卸责任,到处说这个建议是你提出来的,原话是‘门人逼我为之’。他此次辞职回福建途中,逢人必说‘西溪骂我,他与大洪二人日夜往来!’”

缪昌期听后,大喊冤枉,说:“我何时逼过他 ?大洪,还有更新奇的,如今人们传说,不仅老师的密揭出自我手,就连你写得魏忠贤二十四大罪疏,也是由我起草的,我真是荣幸之至 !”

四个人一路谈笑着,走上了一座石桥。站在桥头放眼四望,东北有古观象台;西南有蟠桃宫,每年的三月,蟠桃宫的庙会热闹得很,民间花会古玩字画风味小吃应有尽有。北面则是贡院。随着魏大中的一声呼唤:“快看,那是贡院的荆棘墙,四角各有一座瞭望的小楼。”左缪杨三个人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向了一里外的那个全国会试或顺天府八月乡试的考场。贡院大门坐北朝南,门前立着三个门坊,进了院便是“龙门” ,贡院中路有明远楼,东西两路是一排排像鸽子窝般的考棚。远眺“龙门” ,几个人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各自在这里参加会试的情景,真是既紧张又充满期待!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视线又移到了东岸的一座青砖白墙的祠堂,大家都知道,祠堂叫“吕公祠” ,每当考试之年,参加会试或乡试的学子,便不约而同地云集于此,祈梦求愿问个吉利,据说十分灵验。因吕公祠供奉得是八仙之一——吕洞宾,吕又是八仙中唯一科举出身的,所以成了学子心目中的神灵。

左光斗问三人:“你们在这吕公祠中梦塌上躺过吗 ?我可是足足睡了一觉,真梦见我高中了 !”杨魏缪三人笑了,因这吕公祠与别处不同,无需求签问卜,只要在梦塌上一睡,自有神仙来托梦。缪昌期插话说:“不是有首诗这样写道,‘踏遍槐花黄满路,秋来乞梦吕公祠’,马上要进入八月,这里又该热闹了。”魏大中感慨说:“会试或三年一次的乡试,考生在这鸽子笼里,要关上三场九天,这龙门跳入不易啊!”

今日杨涟的话不多,左光斗知道他还没完全走出万燝遇难的阴影,今日杨本不想出游,是自己硬把他拽来的。左看见杨一付忧思的样子,便劝慰说:“大洪,今日是出来游憩,你心中暂把那烦心的朝事放一放,你看那南北岸上的园林,新巧别致,足可以陶冶性情。”

杨涟顺着左光斗的手朝南北望了望,说:“这假山这亭这水,似曾相识,倒让我想起了海淀的勺园。勺园是本朝太仆寺卿米万钟所建,米太仆钟情山水,是个风雅人士,他祖上便是宋代书法大家米芾,米万钟的书法绘画深得祖传。他的勺园我去过,幽曲奇特,却被魏忠贤那厮看上了。魏派侄子魏良卿拿钱去收买,遭米万钟拒绝,于是魏阉恼羞成怒,借口太监赵冈一案,将米太仆牵连进去,不仅削了他官籍,还生生夺走了他心爱的勺园。”说完不禁怒形于色。

左光斗搭话说:“大洪,还有更气人的呢!京郊有个富翁叫冉世魁,犯下了杀人重罪,县令判他死刑,那冉某拿出一万银子,贿赂魏忠贤,你猜结果怎么着 ,冉某无罪释放,而那秉公的县令却被处死,黑白颠倒,无日无月。”

缪昌期这时笑着阻止说:“杨左二公,今日我等是来游玩的,莫谈朝事好了 !免得扫了兴 。前面是望海楼,一会儿我请几位喝酒。”

四个人下了桥,绕到西岸往前走,竟巧遇了皇后张嫣之父太康伯张国纪。张国纪一脸的正气,虽说只是诸生(秀才)出身,却喜欢交结朝中正人贤士,他一见杨左缪魏,便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说:“杨副宪左佥都魏吏都缪侍读,幸会,幸会 !我对这一带熟悉,我给你们当向导好了 。南岸这是方家园林,那是房家园林;你们看北岸,那是张家园林和傅家园林,不有首诗这样写道‘张园酒罢傅园诗,泡子河边马去迟’,我认识这两家主人,极好客的,一会儿,我陪诸位大人进去观赏。”

一路上,大家谈起了皇后张嫣,杨左魏缪无不露出钦佩之情,纷纷称赞她有古贤后之风。尤其是杨涟竟赞不绝口,说“小小年纪可敬可叹”“与我们同道” 。张国纪先是称谢了一番,接着谈起了女儿宝珠在宫里的一些事情,“宝珠没少劝谏皇上,劝皇上远离客魏,一次还亲笔抄写了一篇《出师表》,用朱笔在‘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数句下面标上记号,可皇上根本听不进去。……”四人听了顿生敬意,不由地喊出了“难得 !”二字。

杨涟沉思片刻,担心地问:“那客魏是一对狠毒之人,岂有不报复之理 ?”

张国纪回答说:“让杨大人猜中了 !客位二人简直是折磨小女。常常是几个月,宝珠见不上皇上一面,这一对狗男女以各种借口,阻止皇上去坤宁宫,并大施挑拨离间,令皇上冷淡宝珠。常是在夜深人静,宝珠屏去宫人,孤寂静坐絮絮独语。还有更难堪的,小女生日那天,按例应赏内官各一二两,可宝珠手中拮据,竟无银钱可赏,只得拿些豆叶,就是用微薄银子铸成的圆珠、方片,权作礼品。可想而知,宝珠心里会有多难过 ? 而一个月后客氏生辰,皇上不仅光临,而且赏赐内官丰溢,赐得都是兜罗绒!”

听到这里,杨左缪魏一片叹息之声。

沉默了片刻,张国纪突然躬身向杨涟一揖,说:“杨大人弹劾魏忠贤,披肝沥胆,令晚生敬佩万分。此事宫内人人皆知,那魏忠贤又哭又闹,装出一副可怜相,不久前拙妻进宫探望宝珠,宝珠还绘声绘色形容了一番那魏阉丑态,很是开心的样子。不过,宝珠让她母亲告诉我,再想法转告杨大人,那魏忠贤逢人便说‘东林杀我 !’,发誓要报这个仇。他为人心黑手狠,诸公还需防着他 !”杨左等听了纷纷称谢。

不知不觉中,张国纪与杨左诸人,已来到张园门前。游完张园之后,张国纪又陪同四人,赏玩了一番傅园,直到夕阳落山,他们才各自散去。 。 想看书来

第十一章 最后较量(一)

八月,左都御史孙玮病逝,皇帝下谕廷推总宪(都御史),吏部尚书赵南星提名杨涟。杨时任左副都御史,无论从资历上,还是从威望上,顺理成章,杨都是合适的人选,而御史黄尊素对此并不乐观,他断言难遂人愿,即使皇上无所谓,谁当都行,那魏忠贤也必会从中阻挠,他岂能忘记杨涟为首百官助威,万箭齐发,搞得他险些中箭落马的惨状。

黄尊素的预言不幸而中,皇上果然没有批准杨涟。事后杨涟曾写信给黄尊素,在去留上征求黄的意见。黄尊素写了一封回信,题目是《答堂翁杨大洪问去留书》,在信中黄语重心长指出,君子可以不顾生死,却不可以不考虑成败。如性命与名望都能得到保全,那是最理想的结果;而身死名存者次之。如今魏阉大权在握势不可犯,就大洪尊下而言,唯有一去!难道非要等到被削职?…… 黄的信送出后,一直没有回音,也没有听到杨涟的任何动静,于是黄又专门请李应升去杨涟府中,再一次劝说杨告假回乡,然而杨涟仍执意留京。……

不久,皇帝又下谕催促廷推总宪一事,这一次赵南星毫不犹豫提出了门生高攀龙。刑部右侍郎高攀龙推辞说:“老师与弟子分掌吏部和都察院,容易贻人口舌,被视为门户朋党。” 吏科都给事魏大中不以为然说:“你是朝臣们廷推出来的,倘若皇上不批,我们会集体廷争的!”御史袁化中也劝说道:“此天下大事,高老先生怎么可以因避嫌而不顾呢 ?”

推荐高的奏疏报送宫中的第二天,皇上朱由校就下旨批准了。

高攀龙上任伊始,就委派黄尊素处理所谓“玉玺”一案。不久前,河南一个农民,在挖井中捡得一块玉石,众口纷传,都说找到了汉献帝时丢失的那块传国玉玺——和氏璧。魏忠贤听说后大喜过望,他一方面向皇上献媚,说什么国泰民安,天降祥瑞,另一方面鼓动皇上在大明门举行受玺仪式,令百官上表祝贺。此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京城上下几乎无人不晓。而黄尊素颇不以为然,他查了一些典籍,发现宋朝和本朝都曾发生过类似事件,于是他在给皇帝的奏疏中,先是例举了宋哲宗听说找到了“玉玺” ,又听大臣蔡确扬言这是“盛世吉祥” ,于是提出更改年号为“元符” ,即好的征兆大的祥瑞之意,结果事与愿违,宋哲宗却是个短命的,只活了二十三岁。接着黄又例举了本朝弘治年间,风传在陕西发现了“玉玺” ,明孝宗皇帝只是下诏让把“玉玺”送到京城,赏赐了送“玺”人五两银子,就了断了此事。黄在奏疏结尾建议,应按故例下旨命当地护送“玉玺”进京,也赏五两银子了事。黄尊素的奏章写的有理有据,皇上朱由校当即准奏,就这样一场“玉玺”闹剧,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接下来,高攀龙亲自处理了御史崔呈秀贪墨一案。

去年三月,高攀龙奉旨到无锡督催马价,往来于淮、扬间,耳闻了不少巡按御史崔呈秀索贿之事,一言以蔽之,赃私狼藉。这崔呈秀,河北蓟州人,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与缪昌期冯铨同科。崔一入仕,只是一个八品小官——“行人” ,主管传旨和护送大员。当时他官微言轻,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天启初年,他看到东林势力一天天壮大,许多东林党人占据了要位,大有主宰朝局之望,于是他找到了年兄缪昌期,有意投靠东林党。缪转告了赵南星,赵微微一笑,说老夫观察崔某的相貌,两只眼睛总是左顾右盼,走起路来如老鼠行步细碎急促,相书云“鼠行好利” ,老夫看他必是个贪财好利之徒,我们只可避而远之。于是崔呈秀投奔东林党一事搁浅。不过崔并不死心,在他出京巡视淮、扬之前,曾上疏举荐李三才入阁。……

后崔呈秀以御史身份巡查淮安、扬州,倒应了那句“御史出行,不能动摇山岳、震慑州县,为不称职”的老话,不过他是反其意而用之。他所到之处,贿赂公行,盗以贿释,犯因贿免。有的地方大盗只要交上三十两银子,便可无罪开释。有霍丘县县令郑廷祚,贪污赈灾款过万,崔呈秀听说此事后,先是虚张声势扬言要上疏弹劾,郑廷祚听说后,立即慌了手脚,连忙送给崔御史一千两银子,崔收下了银子,此事便不了了之。

崔呈秀除公然受贿外,还包揽词讼。地方上的大奸大恶或死刑犯,只要用钱通贿,都可获得免罪或减刑。就这样数年间崔在淮、扬索贿,不下千万两 !此外,崔呈秀还借出巡之机,沿府沿县借款,以中饱私囊,透支多达一万四千两,各府县叫苦不迭,齐说:“自来巡方御史,未见过像崔呈秀这样的大贪 ?”

霍丘县令郑廷祚自从送银免“灾”后,陆续听说崔呈秀是个贪得无厌的人,于是他又送上一千银子,乞求崔举荐自己做一名知府,崔呈秀当场答应,为打通关节,崔还亲自给吏部写了封推荐信。郑廷祚升官心切,回家后立即派了两名家人,拿着崔的荐书并带着银子,去京城拜谒吏科都给事魏大中。

这一天早晨,魏大中骑马去科里办事,快到朝门时,发现有两个人手捧一份文书跪在自己面前,他接过一看,内有一启一禀一状。“状”上写明馈银六十两,再细看“启”和“禀” ,原来是巡按淮、扬御史崔呈秀的一份荐书,和凤阳府霍丘县令郑廷祚的一份简历。魏大中读后不胜惊骇,心说这天子脚下,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前来通贿,真是胆大包天 ? 当即他派属下把郑某的两个家人及书仪,一并送到西城兵马司收管,随后上疏皇上,请求对郑廷祚依律处分。三天后,皇上在魏疏上批道:该科首发私馈,足见公严。郑廷祚交法司严审。

魏大中读了圣旨,心中盘算这买官者绝非仅郑廷祚一人,须深入查一查。果不其然,查出新任两淮运司同知谭天相,过去因贪贿曾被参劾,后奉送崔呈秀一千银子得免,此后谭又送千金给崔呈秀,崔遂举荐谭做了两淮运司同知。魏大中得知详情后,迅速将郑、谭二人之事禀报了都察院掌院高攀龙。

依照惯例,巡按御史回朝,都须经过都察院都御史的考核,考核称职者才能复任。崔呈秀九月回京,高攀龙请掌道御史袁化中核查崔呈秀。崔发现袁化中对自己在淮、扬的所作所为,了如指掌,登时就乱了分寸,他装出一副可怜相,乞请袁化中手下留情,替自己遮掩一二。袁化中一脸的严峻,从卓上拿起郑廷祚与谭天相的供词,崔呈秀见了顿时无话可说了。

御史李应升在都察院主要负责拟写章奏,左都御史高攀龙便请他起草弹劾崔呈秀的奏疏。夜深人静,李应升正在家中书写《纠劾贪污御史》一疏,崔呈秀不经通报私自闯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长揖不起,嘴里哀求说:“看在同是台官的份上,请李兄笔下超生,千万别让我落个流放充军的下场。”李应升一脸正气,肃然回答说:“事付公道,李某非敢藏私?”说完喊了一声“送客!”

高攀龙拿着李应升拟好的奏疏,去征求吏部尚书赵南星对处理崔呈秀的意见。高提出把崔呈秀革职回籍,赵说了句“过轻 !”随即,赵愤愤的说:“崔呈秀卑污狡狯,不修士行,依我看,把他遣戍(充军)了吧 !”高攀龙说:“远戍也不算为过,就照老师的吩咐办吧 !”

弹劾崔呈秀的奏疏,送到了乾清宫,朱由校在上面批了四个字:革职听勘 !

崔呈秀属于那种毫无操守,而且报复心极强的人。他从邸报上看到自己被“革职听勘”的消息,一整夜没能安睡,他辗转床头,寻思着如何才能翻局?眼下当务之急,是巴结上一个有权有势能使自己“免勘”的大人物,这个人物在皇上身边还得说一不二,于是他想到了魏忠贤!魏恩宠有加,天启皇帝在位一天,他必红火一天,据说他还敢假传圣旨。……崔呈秀有了目标,可自己偏偏与魏又素昧平生,这时他突然想起了一个熟人,就是在宫中当差的老乡许秉彝,他寻思也许许某能给自己搭个桥,于是崔呈秀找到内阉许秉彝,许弄明白了他的来意后,便转托了秉笔太监李永贞。

李永贞是魏忠贤手下最忠心的帮手,凡是大臣的奏章,他估计魏忠贤会感兴趣的,就会在奏章的页面上,附上一张白纸条,再用手指甲掐一道痕迹,然后记下奏章的要点,向魏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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