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卫指挥佥事。
御史周宗建目睹了皇上朝令夕改,客氏去而复归的情形,心中无比气愤,便又第二次上疏陈说此事,他指出客氏日后将会“骄恣逾份”“后患难禁” ,而皇上之言“有同儿戏” ,日后将何以取信天下?……
这一次皇上听司礼太监读了周的奏疏,十分生气,下旨要廷杖周宗建,此时叶向高已返回京城,刚被任命为内阁首辅,叶一向看重周宗建这个弟子,知道他政事文章皆卓然有声。便连忙上疏申救,朱由校看在叶的面子上,便改为了罚俸……
不久,便发生了言官孙杰弹劾吏部尚书周嘉谟的事件。原来给事中孙杰与霍维华同是万历四十一年进士,且关系密切,霍维华临出京时,把孙杰介绍给魏进忠,魏便指使孙杰上疏参劾周嘉谟。孙满口答应,他在疏中称霍维华任兵科给事中仅仅三个月,并无过失,霍参劾王安也是职权允许的,而周嘉谟是受了刘一燝的指使,外调霍维华是泄私愤,目的是为王安报仇。皇上读了孙杰的奏疏,因事关顾命大臣吏部尚书,便将孙疏下发阁议。
首辅叶向高读了孙杰的奏疏,颇有些左右为难。一方面周嘉谟刘一燝都是顾命大臣,德高望重,另一方面,孙杰霍维华还有新任辽东巡抚的王化贞,都是自己的门生,三个人系同学。他正在踌躇间,孙杰登门拜访来了。孙献上见面礼后,便神秘兮兮地对叶向高说:“恩师,你老人家能当上首辅实属不易?”
叶向高一听十分惊诧,孙杰继续说;“那刘一燝百般阻挠皇上起用老师,他自己一心想做首辅!”叶向高毕竟离开京城八年了,况且他与刘周二人并不熟悉,于是便轻信了孙杰的挑拨。实际上自方从哲辞职后,朱由校曾有意让刘一燝任首辅,但刘坚决推辞,执意推荐叶向高。
孙杰看出叶向高轻信了自己的话,便又煽惑叶说:“刘一燝最信任熊廷弼,那姓熊的刚愎自用,只知道‘守’,辽西早晚得让他丢光了!熊蛮子哪比得上王化贞的谋略?前经略袁应泰失掉沈阳后,化贞正以参议的身份守广宁,他招兵万人,还打了几次胜仗,深得人心,要不皇上怎么会新任命他当巡抚?虽说眼下化贞还受熊廷弼指挥,可他的才能远胜过姓熊的。恩师只要一如既往的支持王化贞,将来麟阁功勋当垂手以待老师,那刘一燝熊经略,是得不了志的,遂不了愿的?”叶向高听了孙杰的一番话,更坚定了自己态度,从感情上讲,他还是倾向把恢复辽东的希望寄托在门生王化贞身上。……
第八章 熊案风波(一)
王安被客魏害死的消息传到了山海关,经略熊廷弼放声大哭,他真想只身入京,将那###奸阉碎尸万段,然而如今他领兵在外,没有皇上的宣召,是绝不允许随便进京的。
熊廷弼此次重返前线,全然没有了上次赴辽时指挥全军独断独行的权利。他虽身为辽东经略,负有指挥辽东战场的专责,可他手中竟无一兵一卒,他驻守在山海关,属下只有从京城带来的五千兵马,而巡抚王化贞拥兵十三万,驻守在前线广宁,王事事不服节制,依仗着朝中有兵部尚书张鹤鸣作后盾,及老师叶向高首辅的青睐,简直不可一世。早在七月叶向高在赴京路上,就曾上疏天启皇帝,指出抚臣王化贞条议确切,足可以作为抗辽的寄托,朝廷应对他专委任,重事权,有请必应,应必速,辽事尚可办。
有了内阁首辅的全力支持,王化贞变得忘乎所以,当熊廷弼拿出了以守为主的“三方布置策”时,王化贞并不买账,而是提出了以战为主的速胜之策。王化贞把恢复辽沈的希望,寄托在蒙古出兵和降将李永芳的内应上,他扬言说:“我率兵六万,一渡辽河,河东人必内应。中秋之月,朝廷便可高枕而听捷音。”
熊廷弼听了王的夸夸其谈,当即指出蒙古兵虽多,却不是八旗金兵的对手;投降金兵的李永芳,受努尔哈赤恩惠甚多,不应轻信他;辽、沈失陷,我军士气大减,不可轻易渡河发起进攻,总之蒙古不足仗,李永芳不足信,河不可轻渡。王化贞本是个庸才,对用兵打仗并不谙熟,又好大喜功,对一切军杖、粮草、营垒之事从不过问,今日他看到熊廷弼对自己的军事计划不屑一顾,非常不满,与熊争论了许久,最终二人不欢而散。
八月,王化贞意外收到参将毛文龙的情报,说镇江(丹东)后金守将陈经纶,有投诚反正之意,并与毛取得了联系,打算里应外合。王化贞大喜,立即派毛文龙配合陈某突袭镇江,结果大捷,明军遂收复了镇江。一时间满朝皆喜,唯有熊廷弼持有异议。熊说毛文龙出师过早,三方兵力未集,打乱了全盘战略计划 ,“依我看,称不上什么奇功?”而王化贞却满心欢喜,他致信兵部尚书张鹤鸣,请求急发天津、登莱水师二万,援助毛文龙,并告知自己正准备率广宁守军四万,渡过辽河去攻打后金占领的海州。张鹤鸣闻后欣然同意,并迅速调兵前往。
熊廷弼知道后十分生气,上疏向皇帝告张鹤鸣的状,他说“臣既是经略,四方援军就该听我调遣,可张尚书直接发兵,不让我知道。两个月前,我曾向兵部询问调军的数目,兵部置之不答。臣有经略之名,却无经略之实!……”然而此时朝廷大臣已成一边倒的形势,支持王化贞的占绝大多数,无论熊廷弼的话含有多少正确的成分,可在朝廷中却几乎没有市场。更令熊憋气得是,兵部竟下令命他率领守卫山海关的五千兵马,移师右屯,以配合王化贞作战。
王化贞带兵浩浩荡荡去攻打海州,然而海州之战并不像他想的那么轻而易举。王五次袭击海州,五次无功而返。熊廷弼无奈,只得写信给皇上,请皇上制止王化贞一次又一次劳兵伤财的举动。熊在信中沉痛地说:“我兵屡进屡退,敌人已窥知我军动向,愿陛下明谕抚臣(指王化贞),慎重举止,勿被敌人所笑。”
王化贞得知了熊的上疏内容,十分不满,他也上疏给皇上,除对海州之战作一番解释外,还信誓旦旦向皇上许愿说“愿借兵六万,一举荡平金兵!……”
对时下的战局,熊廷弼颇有鞭长莫及之感。本次出京他原本怀着一腔热血,抱有不恢复失地誓不归的凌云壮志,可如今却处处掣肘?熊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陷入旷日已久的经抚不和及朝中的门户之争中。他回想上任不久,就听说王化贞给朝廷上了一道奏章,提出了他自己的作战方略,即将兵力分为六营,沿辽河驻守。此外他还计划派兵分守西平、振武等关塞,伺机出兵破敌。熊廷弼认为此方案不妥,火速上疏进行劝阻,他指出辽河窄浅,不易守御,如沿河驻兵,势必会分散广宁守军;若敌兵偷渡突袭,伤我一营,其余五营也将难保;不如沿河多派小股游击,不停地骚扰敌方,再在辽河至广宁一带多设烽火台,用来监视后金的一举一动。至于西平、振武等关塞,不必增派更多兵力,只需派少数士兵加强侦察,如遇险情,立即点燃烽火向广宁报警则可,总之应把广宁视为防守要务,城中须重兵把守,城外可根据有利地形建营设寨。最后熊廷弼强调广宁是辽西走廊的咽喉,广宁如果失陷,后金就将兵临山海关,直接威胁京城安全。
对王、熊二人在军事部署上的重大分歧,天启皇帝不懂兵法也难做判断,他正准备将二人的方略下发到朝会上,让群臣讨论,恰恰这时在前线任监军御史的方震孺,派人送来了一道《防河六不足恃疏》,方经过实地勘察,得出了一个“辽河不易守”的结论,他提出辽河宽不足七十步,全不见有惊涛怒浪,守河士卒不足二万。再有很快河水就要结冰,敌兵会如履平地,若要冬季防守需再添加二十万士兵,请问此兵从何处措办?从而否定了王化贞沿河防守的计划。
……为此王化贞对熊产生了极大的不满,王认为是熊授意方御史上疏,故意拆自己的台,为此事王化贞还撂过一阵挑子,不理兵事整日在家喝酒打牌。熊廷弼得知后,迅速给皇上写信,请求皇上申谕王化贞,不得借口“节制”二字,坐失事机,王化贞知道后,对熊又增添了一层不满。之后,熊与王又在援辽之师的命名上,产生了分歧。王化贞把“援辽”统统改称“平辽” ,激起了辽地百姓的反感。熊廷弼对王说,辽人又不曾叛乱,若称援军为“平辽” ,只能是瓦解民心军心,王化贞听后并不认同。
眼下,王化贞与熊的分歧与矛盾逐步升级,已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经略熊廷弼自出京后,陆陆续续给天启皇帝写了数十道奏本,多次陈述自己对战局的分析,及对兵部尚书张鹤鸣偏袒王化贞做法的不满,其中一篇奏疏,写的满含悲怆:“……各位大臣能为守卫疆场之事容忍我,就容忍我;由于门户之见,不能容忍我,就将我赶走!何必在朝内借助内阁大臣的势力,在外借助巡抚、道臣的势力刁难我 ?经略与巡抚(指王化贞)不和,只有依仗言官,言官相互攻击,又都依仗内阁大臣,而今真是没有任何希望了?……”
二
对经(熊廷弼)抚(王化贞)不和,天启皇帝在去年十二月就曾遣使到前线宣谕,命令二人务必协心同力。新年伊始,朱由校听说熊王二人已发展到面不合心也不合,相互间采取观望态度的地步,感到事态严重,便传旨命兵部尚书张鹤鸣召集大臣与科道官开会,商讨经或抚的去留一事。
会上刑部尚书张问达等三十四人,主张再一次宣谕责令经抚同心合力。张鹤鸣则提出撤掉熊廷弼,由王化贞任经略。而一些官员倡议经略、巡抚二职,应有一人兼任。东林党御史江秉谦力挺熊经略,他振振有词说:“人都说经抚不和,化贞主战廷弼主守,我认为廷弼并非只是守,而是守定后战也。化贞力战,万一不胜,又将何以守?此中厉害人人皆知。陛下既命廷弼节制三方,那三方进战退守都须听熊指挥,可现在的情形是化贞要前进,廷弼也要跟着前进;化贞要后退,那廷弼也要随着后退。化贞有节制廷弼的权利,而廷弼无节制三方的权利。今日之事,非经抚不和,而是袒护经或是袒护抚之间的人不和,非战守的见解不合,而是左右经抚的人见解不合。我的观点是赋予熊廷弼专责,实图战守。”与会的八十一名官员中 ,坚决主张撤换熊的人不多,多数赞成应分清责任。给事中惠世扬、周朝瑞这二个东林党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共同提出请张鹤鸣赴辽任经略,他二人心知张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的,因他毫无实战经验,大概连王化贞的两下子都没有。张鹤鸣瞪了惠、周二人一眼,便草率地结束了会议,最后的结论是王化贞留用,熊廷弼“斟酌推用” 。
对经抚的分歧,廷臣中只有翰林院缪昌期御史周宗建给事中赵用贤,与熊经略观点吻合,大部分人都站在王化贞一方,并主张化贞不必受熊节制。散会后,周赵二人来到缪昌期家,缪忧虑说:“经抚不合必误疆事 !”
缪素有“史笔”之称。十四岁应童子试,县令就称他“幼具史笔”。缪二十五岁便开馆授徒,曾被顾宪成请到无锡做私塾先生。三十九岁中举,考官感慨说:“门生光耀我这老师啦!”缪中举之作轰动两京,人们读后相聚叹息,纷纷说:“就如唐代李邕在世 !”李邕以文章名于天下,尤长于写碑文,当时朝中的大臣及海内寺观都争着拿重金聘他写碑颂。李还精于书法,后被奸臣李林甫所杀。缪的文才及伉直的性格,与李邕颇为相似。后缪五十二岁中进士,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座师是叶向高。叶欢喜地说:“此人老于科场,终被我收拾名下了 !”梃击一案中,他痛斥掩盖真相的御史刘廷元,遭弹劾回籍。泰昌年间,阁臣刘一燝向皇上朱常洛推荐说:“缪昌期之才足可以济世 。不可让他就这么闲逸在家 ?”天启年,缪复官后奉命赴湖广主持乡试,任主考官,在“策论”一科中,他出题时竟以秦朝宦官赵高和唐朝宦官仇士良为例,暗刺魏进忠,引起魏的不满。本次文华殿讨论经或抚去留一事,他站在支持熊廷弼一边,当他看到以兵部尚书为首包括浙党官员对熊的全面否定态度,心知熊经略去职看来只是时间早晚的事情了!……
会议结果报到皇帝那里,朱由校采纳了“一人兼任”的意见,但具体由谁兼任,他拿不定主意,下旨让大臣们商定:“在经、抚中酌用一人,专任辽事,另一人别用。”
究竟由谁“专任” ,又让谁另作“别用” ?在朝廷尚未做出最终决定前,前方战场却传来了大坏消息。努尔哈赤的八旗兵马已横渡辽河天堑,明守军的第一道防线已土崩瓦解,紧接着八旗兵马又突破了明军的第二道防线,直逼广宁城。
原来,广宁城正处在大山的弯曲之处,登山可俯瞰城内,前面有辽河、三岔河作为险阻,王化贞踌躇满志,自认为前有大河,可保广宁无恙,然而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如果敌兵冬天进攻,河水结冰,那可就如履平地了。果不其然努尔哈赤选择了最佳战机,隆冬季节的正月十八日,他从辽阳出兵,二十日就踏冰“渡”过了辽河,而王化贞部署的守河将士则纷纷逃窜。
大明军的第二道防线,是由经略熊廷弼部署的由西平、镇武、闾阳三地组成的品字形防线。西平是最上方 的“口” ,因此首当其冲。西平三千驻军,一开始便与敌军展开了激战,熊得知后,立即命王化贞亲自督战。王派自己的心腹中军游击孙得功,率兵增援西平堡。为以防万一,熊廷弼又分别从镇武、闾阳二地调来两支军队共三万人,援救西平。于是在沙岭这个地方,大明的三支军队与后金军队展开了一场决战,镇武和闾阳的两个援将,一个战死一个伤亡,而王化贞的爱将孙得功却充当了内奸的角色。早先,王化贞曾派孙得功去后金营中,策反李永芳,没成想孙竟被降将李永芳收买,归顺了努尔哈赤 ,此时此刻孙故意在乱军中大喊“兵败了……败了!快退……快退兵!”于是明军全线溃逃。二十二日晚,后金军队攻陷了西平堡,三千守军壮烈牺牲,副总兵罗一贯面向京城方向跪拜后,大喊一声“臣力竭矣!” 随即拔剑自刎而死。
再说孙得功一路逃回一路造谣,说后金大兵马上就来攻打广宁城了,“城将不保!” ,于是广宁城中大乱,士民携妻背子纷纷逃离,其实敌兵正在百里之外的沙岭,做短暂休息,尚未大举攻城。
参政高邦佐登上广宁城楼瞭望了一番,未发现八旗兵马的踪影,下城后便用好言劝阻逃难的百姓,可兵败如山倒,百姓又哪里劝的住?高邦佐无奈,只得飞骑到巡抚衙门报告。此时王化贞正在抚衙内读军报,他还蒙在鼓里,不知孙得功早已叛变。这时参将江朝栋闯了进来,他急冲冲对王说:“大人还不快走,孙得功已降金,正接应金兵进城呢!”边说边架起王化贞,冲出抚衙,直奔了城门。这一切让刚赶到抚衙门口的高邦佐看了个一清二楚,他长叹了一声,心说敌兵未到主帅却先逃,这广宁岂有不失之理? 高邦佐看到广宁城危在旦夕,便决定去右屯求见熊经略,请他设法。右屯距离广宁四十里,高邦佐跳上马抄小路飞奔而去。……
在右屯高见到了熊经略,他直抒己见说:“……城中虽乱,敌军尚未入城,也不清楚我军兵力虚实,广宁城内尚有守军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