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璟魂不守舍的回了家,乳母孙氏见他神色不对,一摸他后颈惊叫起来,“哎哟背上怎么都是冷汗啊,赶紧擦身更衣,免得着凉了。采秋,再去熬一碗姜汤来。”
郦璟呆坐着,任由乳母和婢女服侍自己。
楚王被褚太后委任为平叛大将军的消息宛如一道无形的隔膜,将楚王府与其他宗室区隔开来。含蓄些的如敬仁敬顺,不过眼神瞟动;冲动些的如敬勇敬良,差点大声质问。
自从怀悯太子被逼杀后,敬元三兄弟始终难以消除对父亲安危的担忧恐惧。
敬廷挡在郦璟身前,抢在敬熙阴阳怪气之前沉声喝止——“长辈行事,小辈如何知道,更别说此等军国大事了。敬熙,你别犯蠢!”
最后是敬宣亲自陪郦璟出的宫门,临走前他反复劝慰,“阿璟别怕,你父王站在太后那头也好,至少楚王府无虞了,这是好事。”
顿了顿,他又轻轻说道,“换了是我,我也会站太后的。唉,还是敬廷堂兄的日子安生,他的阿耶曹王只喜欢钻研金石,从不过问朝政。听说前阵子刚写了一篇《周器古铭考》,这会儿都不知挖到哪儿了。”
郦璟喉头哽塞。
他很想说父亲耿直,不会牵涉朝堂争斗的,但他也没底气打包票父亲是不是已经暗中投了褚太后,最后只能垂头丧气的与敬宣告别。
孩童都如此念头,何况大人乎。
原本大家都是被褚太后压制的郦姓子孙,忽然间楚王府就成了背叛祖宗的异类,连着数日郦璟都能察觉到周遭的怪异眼神。
更怪异的是裴王妃,如此大事,她竟然三日之后才叫儿子夜里过去对谈。
郦璟早想明白了,流利答道:“太后指派阿耶平叛有三利。第一利,阿耶经年领军,熟掌战事,兼有太后鼎力支持,此去必然旗开得胜。第二利,阿耶是宗室亲王,以他为主帅平叛,名正言顺,宁氏兄弟的起兵理由也站不住了。第三利,若阿耶愿意为太后效力,并得到重用,不但可分化一众宗室,还能安抚人心,让大家不至于在这个关头群起生事。”
裴王妃怔怔听着,忽然笑了下,“对,她现在还需要安抚人心。”
郦璟看不懂母亲的神色。
良久,裴王妃才道:“唐学士已递了致仕折子,你准备一下,下个月不必再去学宫了。”
郦璟知道‘准备一下’是什么意思,迟疑道:“近来敬廷和敬宣都说我长高了,也不那么单薄了。此时装病,他们会信么?”
裴王妃冷笑,“不信也无妨,就你说三天两头被人瞟眼睛,心里不舒坦,不想去了。”
郦璟又小声请求:“…以后不去学宫了,我能出府去看看么?儿子想听听市井百姓的议论,清楚民心所向。”
裴王妃皱眉,“不行,你身子越差,性情越孤僻,才越好。我会派几个人听你吩咐,让他们替你打听外间物议。”
郦璟应了。
*
唐学士的致仕折子递上去后太后照例挽留了一下,批复下去时还有许多额外赏赐。
唐学士在学宫的最后一日没有给授课,反而喝了个酩酊大醉,直愣愣的看了一众少年宗室子许久,直看的大家毛骨悚然,不明所以。
只有郦璟,分明从这老人眼中看见了浓浓的悲凉。
下学时,郦璟和敬宣捧着各自准备的送别礼物追了出去。
敬宣率先送出,礼物是一把镶有宝石的银质西域酒壶,既精致又轻便。
唐学士哈哈大笑,“宣皇子深得我心。若有一日老夫穷困潦倒了,还能卖了换酒喝!”
接着郦璟恭敬的奉上锦袋:“受学士教诲三载,学生受益良多。临别在即,谨备薄礼,聊表学生敬慕之心。”
他送的礼物是一方珍稀古砚,上刻有‘南山’二字。
唐学士顿了一下,“这二字何意啊?”
敬宣抢话道:“当然是祝愿学士寿比南山啦,学士这你也不知道啊!”
唐学士:“你别插嘴,璟世子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