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确实从西边出来了,福满楼竟然歇业培训两周!这两周对丹龙来说,好像在地狱受刑,这刑罚叫做“咆哮莫名”。丹龙经常搞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却要在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中思索改进方法。厨房的灶台边,老板对着炒菜的丹龙不断呵斥。上一次老板教丹龙做菜注重的是速度,多加调料后做熟就行,至于放料的先后顺序,调味品的精细比例,火候的掌握,差不多就行。
这一次学做菜,讲究可就多了。从怎么穿厨师服,到如何挑选、搭配食材,使用厨具的顺序……林林总总,甚至连如何处理垃圾都有一大套规则。丹龙几乎没时间睡觉,更别提去玩角色扮演了(扮演神奇双侠)。记性不好的他不但要被迫记住诸多口诀,而且操作稍有不慎就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卓文老板比赵业老板挑剔得多,看起来一样的东西总能说出个不同。譬如用肉馅做的炸丸子,那肉之前有没有用刀背拍过,少拍了一遍,或者是力道用得不对,他都能尝出来,简直匪夷所思。丹龙现在觉得以前的老板真是个和蔼的大叔,从来没真正凶过他。
两周后,托图应邀来到福满楼。店里没有别的客人,他一个人坐在餐桌旁,面前一碗米饭散发着热气。也许是饿了,托图觉得这碗米饭的香气格外诱人,他能直接空口吃掉。过了一会儿,丹龙先是端上来四个冷盘,分别是冷荤,生拌,果拼,什锦;紧接着四道热菜,有小炒,清蒸,慢烤,干煸,最后上了一个海鲜羹。每个菜都精致考究,飘香四溢。
“这是食物吗?这简直是艺术品啊!“没见过世面的托图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摆盘,也就是把菜摆成某种立体图案。他拿起筷子,很快又放下,口水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
丹龙从后厨出来,解开围裙,对跟着出来的卓文说:“您尝尝怎么样?”。这一次做的菜,老板没有指导,只是在旁边看着,算是出师之前的考试。
卓文每个菜只尝一小口,面无表情,细细地品味。尝到最后一个菜,轻轻叹了一口气,貌似非常失望,却又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
“还可以……就这样吧。我明天走了,你以后再自己慢慢钻研。别和其他人提起我教你做菜的事,咱们之间不算师徒关系。”
他又转头对着托图说:“你们开饭吧。”之后便从正门离开了。托图听了这话,好像运动员听到了起跑的枪声,迅速埋头猛吃。丹龙也很快加入。按他自己的理解,这顿饭算是合格了。因为老板没有再吼他。
第二天清早,朝阳尚未驱散晨雾,空旷的街道上,丹龙独自送卓文去警局自首。卓文换了一身干净的烟灰色西服,别的什么也没带。他说监狱里都会给他准备好的。离警局还有两条街,卓文停步说:“你就送到这儿吧。我自己进去。”说着继续向前走。
丹龙目送卓文。“对了。”卓文走了几步又停下说,“切肉的案板下面有个柜子,使劲儿才能推开,里面有些零钱,你可以拿去花。”
丹龙看着卓文的背影,晨风吹起秃顶上的几根头发,虽然是干净的西装,脚下却还是一双旧皮鞋,迈着坚定的脚步前进。丹龙觉得这一幕有点眼熟,好像电影中的英雄人物从容赴死的镜头。
当晚打烊后,丹龙和托图推开了案板下的柜子。原来那柜子挡住了一片破损的墙面。在墙的夹层里藏了一卷卷用皮筋捆好的现金,全是小额钞票,都有些发霉了。二人清点到后半夜,足足有一百二十万元!
(“元“是世界统一货币单位,由万国银行联盟发行,早期叫金元,对应一枚标准金币。后来大幅贬值,改称银元,对应一枚银币。再之后缓慢贬值,不再对应实体金属货币。丹龙和托图的时代,1元约等于标准银币的2%价值。10元一个人可以吃一顿普通的午饭。奥底市居民的中位数年收入约4万元。)
丹龙和托图都是贫困青年,没见过什么钱,这一百二十万元简直是天文数字。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订购了神奇双侠的两套服装,之后又都换了最新款手机,买了无数本漫画书。丹龙给餐馆买了一个洗碗机,还特别为托图买了一套齐全的修车工具。然后貌似也就没什么想买的了。
贫穷限制了想象,即便有钱,这二人也没有本事花出去。他们对于购物中心,豪华酒店等任何消费场所都毫无概念,更别提什么投资理财之类。
二人专心看了几天漫画。丹龙对托图说:“我得去收拾一下,老板把福满楼交给我,还是得开业。”
“嗯,我的修车铺也不能撂在那里。妈妈说过要勤奋简朴,咱么这样太懒惰了。”托图合上漫画书,起身赶往修车铺去了。
之后二人恢复了各自的生意。丹龙又撤了几张桌子,一个人开店。托图有空就来福满楼帮忙。反正老石门一带的顾客找他修的都是接近报废的破车,修好了才需要付钱,所以很少有人催促修车进度。
当然,有了酷炫的服装后,“神奇双侠”更是有必要出来行侠仗义了。不管生意有多忙,丹龙和托图每隔几日便会“扫灭黑暗!拯救世界!“这项活动坚持久了,还真让他们撞到几次犯罪现场。他们仿照漫画里的方式,把坏人统统绑了扔在警察局门口,有时还会附上案情简介和一些证物。
二人的合作非常成功,每次都是丹龙先吸引火力,用筷子当飞镖打落敌人武器。托图会偷偷绕到近处抛出电线。这些电线不一定要接触对方,只要离得比较近就可以把人电晕,然后慢慢捆起来,屡试不爽。
附近街区的黑道头目生哥慢慢知道了他的地盘里有这么两个“神经病“。他从掉落的筷子封皮认出了那两个奇怪的蒙面人和福满楼有关系。生哥早就不爽福满楼了,先是不肯交保护费,现在还敢主动出来挑事,必须好好地整治一下!
他先后几次带人去找丹龙的麻烦。不知为什么,这个从前傻里傻气的小伙计当了老板之后突然变得力大无穷,十几个人都打不过。更让生哥气愤的是,他主动招揽丹龙做自己的小弟,这个兔崽子竟然不愿意,真是给脸不要脸。
正面打不过,生哥就带人不断骚扰:砸玻璃,放火,在营业的时候来找茬闹事。一般来讲,做生意的人都希望息事宁人,不要影响收入。可是这个丹龙的脑子好像有问题,根本不在乎收入。这可真是邪门了!
“他哪里像个开餐馆的?更像是上天专门派来玩儿我的。”生哥怎么也想不通。
他后来已经把保护费压得很低了,就是希望丹龙象征性交点钱,自己在小弟面前有面子。他必须让所有人知道,这附近的街面上,他生哥震得住场子。可是,这个独自开餐馆的愣头青竟然就是不肯给面子。
在黑道上混,最重要的就是面子。生哥丢了面子,只好不断找自己的老大,以及老大的老大来寻仇。对于这些黑帮大佬来说,一个小餐馆的保护费无足轻重。但是自己人管不了地盘上的事,就好象一个国家失去了领土,哪怕只是一个荒岛,一片沙漠,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抢回来!
几轮冲突过后,福满楼这个小餐馆慢慢成了奥底市西区“永兴帮”黑道大头目“刀疤”哥的眼中钉。他软硬兼施也没能搞定丹龙,还折进去好几个手下。刀疤哥可是个狠人,做事从来不计后果。他最后决定干脆把整个福满楼连同附近建筑都炸了。
刀疤计划派五个人带着炸药去灭丹龙。“管他有什么妖法,全他妈轰上天去!”
这些人去炸福满楼需要生哥带人配合,而生哥手下颇有几个人还很喜欢吃福满楼的饭菜,得知消息后,竟然暗地里给丹龙通风报信。
丹龙这人很奇怪,虽然夜晚和黑帮战斗,白天营业的时候来者不拒。黑帮成员去吃饭也没有被区别对待,总是笑脸相迎,也不知他是脸盲还是爱财心切。
因为宏观经济不好,加上治安恶化,17街附近多数餐馆都关门了,福满楼可以说是硕果仅存的几个味道还不错的店。老大的面子和自己的胃比较起来,有人选择了后者。
由于有人通风报信,刀疤哥派出的爆破小队落入了托图设下的陷阱,全部电晕了。整队人连同炸药一起被送到了警局。奥底市警长威利斯闻讯震怒。搞爆破可不同于一般的刑事案件。威利斯扬言一定要严惩背后的主谋。当然,威利斯并不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物。他发怒的理由其实和刀疤一样,那就是有人坏了他地盘上的规矩。黑道有黑道必须遵守的边界,必须给警方面子。
不过威利斯没办法真地抓刀疤入狱。刀疤背后还有老大。奥底市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不会因为一次未遂的爆破案而改变。虽然如此,在警方的压力下,刀疤也收敛了一些,没再找福满楼的麻烦。而丹龙和托图哪里知道背后的原因,他们只是又一次成功地“扫灭黑暗”而已。
当地黑道的大敌,一个小餐馆,两个小人物,不用交保护费,堂而皇之地在17街开店。这种事,在奥底市的历史上从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