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静静的,任由我抱。待我松开时,见柏然的嘴角挂着一丝笑容,满天风雪中乍然见到,明艳无匹,犹如一朵盛开在碉楼旁的格桑花。
我有些不好意思,便指着那挂梯和洞门给他看。柏然点头道:“这大概是哪位喇嘛的苦修之地,咱们别去打扰的好。”
“万一恰恰是范小姨想找的那位呢?”
“咱们用强是不行的。这要靠机缘,敲门见不着,不敲门倒反而见着了。”他这样说。十几分钟不见,像是变了个禅学大师。
至于尼玛在哪里,柏然同样不知道。一场大雪将我们分隔开来,天色已成深浓的黑,若雪还不停,只怕我和柏然得冻死在这洞里了。
幸好雪再下得几分钟便偃旗息鼓,我取出怀里的火刀火石,又取出包袱里的火把,几下点燃,与柏然一同牵着马向外走去。
遍地琼瑶,突兀的巨石上盖满白雪,像是被冰冻住了,一眼望不到边。月亮不知何时已挂上半空,清光冷冷,四下里一片寂静。
“这石头阵怕是大得很哪。”我四处张望,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而且咱们找不着方向了。”柏然接住我的话往下说,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着急,反而有悠然之态。我立时定下心来,牵着马随他慢慢地走,积雪松软,踩在脚下发出哧哧的声音。
又走得几步,柏然停下脚,抬头往天上望去。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仰起头,刹那间竟然喘不过气来。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逼近眼帘的群星,极密,极亮,天空清澈得犹如明镜,我几乎能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是人马座,是北半球在七月份能看见的最漂亮的球状星云。”柏然开口道,“那边那三颗亮星是织女星、天津四还有牛郎星,它们分属天琴座、天鹅座和天鹰座。夏天它们连成最亮的一个三角形,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我出神地看着,有一瞬间似乎灵魂出窍,突然间福至心灵一般豁然贯通。
“柏然”,我大声叫道,“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了。”
“什么怎么回事?”他一脸茫然。
“那张星象图,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俯下身来,拣了块小石头在雪地上刷刷画出羊皮纸上的那四颗星星——三颗五角星,一颗七角星,一共二十二颗红点——一边向柏然解释昨晚的情形,一边匆匆在红点之间连上线条。
“格桑老爹那天顺口说,如果解开这幅星象图,也许就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我知道他是胡言乱语,但有些事情真的无法用道理来解释。你明白我要说的话吗?”我语无伦次,抬起头来哀求般望着柏然。
他点头道:“你是说,格桑老爹的信口胡说也许恰好正是个中关键,而这幅星象图,这幅星象图……”他又抬头往天空上望了几眼,若有所悟地说:“织女星、天津四、牛郎星,恰好很像这幅图上的那三颗五角星。而人马座也许就是七角星。这些红点……”
“也许是一种……连通它们的路线……你看,”我困难地指着我在雪地上画出的线条,“有一条道路,可以把它们连起来,可以把这些北半球的星座连接在一起。你看,如果起始地从这两个黑点中的其中任何一个出发,这样……似乎就可以不重复地走向所有的红点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纵横图(2)
柏然的眼睛忽然发亮,飞快地蹲下身去,以食指为笔,沿着我画出的线条试走了一遍,果然畅通无阻,最终刚好回到七角星内侧的那颗黑点上。
“这是一个汉密尔顿回路。”他喃喃地说。
我愕然不解。
柏然解释道:“这是一个英国的数学家,叫汉密尔顿的,他在1857年提出了一个很有名的问题,又叫做‘货郎担问题’。你可以想象一下,一个京城里的货郎挑着担子去卖货,他要从东市走到西市,再到前门,再到下一个什么地方。货郎要节约时间,这样才能多卖货,所以要寻找最短的距离。理论上讲,两点之间最短的距离是直线,可是东市很大,并不是一个理论上的点,它可能是一个方块,有几平方公里这么大。西市同样如此,所以连接东市和西市的最短距离其实并不是一条直线。再加上前门和下一个什么门,路线就会更加复杂。
“所以说,所谓汉密尔顿回路问题其实是找一个最小化的办法。假设有N个点,我要在它们之间寻找一条回路,能让它经过所有的点,而且只经过每个点一次,使得整条回路的总距离最小。
“打个比方说吧。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石头阵里,我们想要找到最短的路线出去,最简单的办法也许是向着某个对角线一直走,总能走出去的。但是我们需要越过这么多巨大的石头,就像刚才必须要越过神山‘利’一样。唉,这个比方好像不是很恰当,但是,但是如果做一个很大的工程,比方说如果我想要在这片扎溪卡草原上建一个巨大的建筑物,我要运来许许多多的石头、木材,也许还有钢铁。这个工程要从这片草原的东面开始修建,同时也要从西面开始修建,还有查加部落的那边,还有那个方向。这时我就需要让每个供货点之间的联结距离最短,让总运费变得最小,这样我的成本就能得到最有效的控制。
“现在看上去并不难。但是,如果刚才我所说的需要经过的点太多,寻找这条汉密尔顿回路就会变得异常困难。这和以前我跟你讲过的记忆扑克牌有些相似之处。600张以下,我记得纹丝不差。超过600张,开始出错。超过650张,错误率成倍上升。”他笑了一下,继续说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一个汉密尔顿回路,而且,它原本并不成为一道题,是你从今天晚上的星象中看出了它的谜面,然后找到了答案。少华,你真了不起。”
他的称赞让我骤然涨红了脸。仿佛急于想抹杀自己的光彩似的,我辩解道:“可能我理解错了呢?这是德格来的昂江扎西活佛送给才昂多杰喇嘛的,只是说让他想上一想,也许根本就不需要寻找什么星星之间的回路。我全是瞎想的。”
柏然双眼一亮:“你说那个活佛是从德格来的吗?”
就在那一瞬间,我那混混沌沌的头脑忽然间像是被雪擦亮了,用句夸张的话来说——恰似一道闪电,正好跟柏然脑海中的闪电碰了个正着——毫无疑问,这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汉密尔顿回路。我们与那神秘喇嘛之间的最短距离,恰恰就是指向雪山另一边的德格。
范文嘉的身体已经大好,听说要去德格,心有不甘又颇为兴奋。尼玛当然得当向导带着我们去,前两天在石头阵里跟我和柏然走失,吓得他三魂丢了六魄。后来据尼玛自己说,万一出点什么事,钱老板非抽了他全家的筋不可。说这话时他眼巴巴地望着梅朵,俨然一副正受着酷刑,不得不央求美丽的梅朵姑娘帮忙求情的样子。 。 想看书来
纵横图(3)
令尼玛欢喜的是,梅朵竟然主动申请跟我们一同去德格,理由是范小姐的身体还比较虚弱,需要她这个格桑老爹的再传弟子守在身边勤加照顾。梅朵的母亲去世得早,只有一个嗜烟的父亲,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大姐卓玛嫁给了旺堆土司的大管家,哥哥也跟在土司身边做事,因此尽管父亲每年抽烟片烧掉不少钱,家境还不算糟。也没什么人管着梅朵,但凡尽个规矩给那整天烟雾缭绕中的父亲说一声就行了。
在这个家里,梅朵给自己做主。若不是碍着姐姐的面子,她也许早就自作主张嫁给尼玛了。
从石渠到德格,途经马尼干戈,几百公里的崎岖山路,还得翻越高耸入云的雀儿山。按照尼玛的说法,最好就是重新回到俄青,海因克尔几十分钟就可以飞到德格。问题在于一架海因克尔装不下咱们这一支浩浩荡荡的小型马队,更重要的是,范文嘉坚持要走山路,想低调进入德格,柏然也表示赞成。我当然无所谓,只是担心范文嘉的身体。好在有梅朵带上格桑老爹的艾炙盒子一同上路,想来并无大碍。
路程遥远,一路上没什么可多说的,钱庚凡拿来威胁我们的山大王也并未遇到。唯有在新路海露宿的那一夜值得一提。正是夏日,虽说海拔高,新路海却恰似雪山山腰间的一泓明珠,湖水碧绿如镜,四周芳草萋美,野花遍地,范文嘉一见就欢喜得直喊。当晚撑起几个帐篷住下,范文嘉和梅朵一顶,我和柏然一顶,尼玛他们四人分占两顶。随身带有干粮,兰加多杰生了一大堆篝火,将几块牦牛肉烤得滋滋滴油,再熬上一大锅香喷喷的粥,连一向食量不大的柏然也吃得津津有味。
这一夜早早睡去。第二天当我醒来之时,四下里一片静寂,身边的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