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代和他的守护者都清楚,沢田纲吉是凭借自己的意志做出前往意大利的决定的。
那样小的年纪,他就已经是一头……可以离开长辈庇佑独自生活的小狮子了。
沢田家光看似在那场父子局中仅占上风,他甚至把持了沢田纲吉和沢田奈奈沟通的渠道,可事实果真如此吗?
不,从不,沢田家光是知道的。没有沢田纲吉的默许,沢田奈奈早在沢田纲吉14岁继位彭格列十世时,就会前往意大利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沢田纲吉愿意做出这种让步,沢田家光却从未对自己能力卓绝的儿子放松过警惕。他在表面上享受着身边人对他的恭维,似乎对自己的外号“彭格列的年轻狮子”逐渐被“十世的父亲”这样的称呼取代并不在意,但当沢田纲吉突然宣布他无法继续使用火焰时,沢田家光的第一反应却是狂喜和激动。
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心的。
——拥有Lionheart的,从来都不是他沢田家光,而是被他在失去火焰之后一次次嘲讽贬低的沢田纲吉。
沢田家光在那一次被世界最强之人拉入空间中观看影像后也曾想过,若是……自己像平世界那样,哪怕稍微遮掩一些自己对亲生儿子的忌惮,能否如今面前这个被他一遍遍自我催眠“心太软”“慈不能掌兵”的青年,维持一个表面的和平。
在日本一遍遍地回忆过往时,他给了自己一个答案。
不,他不能。唯有固执,彭格列一脉相承。
在初代那里,固执变成了对理想的坚持和对友情亲情的妥协。在沢田纲吉身上,固执由坚韧、不放弃和孤注一掷。
在他身上……不过是像个被别人比下去了的孩子钻牛角尖的执拗。
他懂的,他懂,所以他扬长避短,接受了门外顾问,常年游走于现场,而不在权力中心多待。
——他逃了吗?
他逃了。
“为什么打电话告诉Reborn妈妈的异常?”在走过神社前那个小小的鸟居时,沢田纲吉在台阶上停下,回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沢田家光,“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是你最擅长的事了吧?”。
“奈奈……”沢田家光也停下脚步低垂头颅,“被选择了。”
被川平那个男人选择了。
——圣子与圣神、圣父三位一体,是不需要……生理上的父亲的。
虽然这只是十字教的内部教义,但宗教的起源于人类的历史密不可分。而人类的历史,自然是建立在世界历史之上的。
即便不是十字教,别的神话传说中也有太多不需要生父,通过感运天地就能生出孩子的例子了,这些传说大概就是对应着尤尼一族古地球人吧。
“奈奈不是被选中做……做圣母一类的角色。”沢田家光咽了口唾沫,沢田纲吉在夕阳最后刺眼的余光中看到对方已经花白的鬓角和在霞光下仍显得异常蜡黄的脸,“她是唯一一个……普通人,被你排斥在外,却……进来的人,她是……新世界认识、接纳你的存在——不、抱歉,是、是世界真正从你手中……诞生的——从你身上汲取能量诞生的……”
“脐带?胎盘?”沢田纲吉近乎是冷酷地帮他补充完毕这样不忍卒听的未尽之语,“原来如此,她必须被我带走——如果我不要她,世界、也未必能要得起她,她对我对世界都是特殊的,可又已经不是必须的了。就像孩子落地后必须剪断的脐带和必须脱离母体的胎盘。但是出于一个丈夫,你又不能忍受我就这样带走她……是了。你只能面对——无处可逃。”夕阳在青年不疾不徐的分析中没入了地平线。
“我……我也不想再逃了。”沢田家光在昏暗中终于鼓起勇气抬头,“这是……我最后的坚持。”
是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众叛亲离,妻离子散,名誉尽毁,而毫无招架之力。
他承认这点。
他已经……连对眼前这个人的怨恨都没有资格了。
不仅仅是道德上的,更是实力上的。
蝼蚁凭什么去怨恨神明呢?正如川平所说,沢田纲吉这身血肉已经并非他赋予的了,保留这个姓氏也是为了GIOTTO,为了纲吉。
可是他这失败的人生总得有些来过的痕迹吧……?哪怕是微不足道甚至揭他老底的证据,沢田家光身而为人,他至少要对得起自己。
所以……哪怕知道掺杂了太多的水分,他也必须坚持住他迄今为止唯一没有丢失的东西——他不敢再攀扯上沢田纲吉和奈奈了,可哪怕是一厢情愿,哪怕会被如今的奈奈怨恨,哪怕没有任何人期待,他也……他也必须要保护奈奈。
这是他仅剩的东西了。
“还算个男人。”沢田纲吉转身,权杖在月光的清辉下逐渐露出真面目——
“唰!”他猛得拔出黄金权杖中的短匕,“这是我给予你的尊重。”
利刃出鞘,反射的月光骤亮,刺痛了沢田家光的瞳孔。
“出拳。就在这里打吧,别惊扰了这里的磁场——这里有未来战留下的时空碎片,是我的圣地,记住,我以……纲吉未来的守门人的身份与你对战。”
恍惚间,沢田家光似乎看见曾经被雄狮赶出族群的小狮子,眨眼间就长成了威风凛凛的,比他更为坚毅成熟的狮子,他抖了抖鬃毛,站起身,睁开眼睛,于是慵懒在一瞬间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