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趁着大伙还没起,晴秋早早翻身下地,轻手轻脚收拾行囊,刚出得门来,就见刘嬷嬷静静矗立在隔壁檐下,天色昏黑看不清面容,晴秋却知道她在等自己。
“嬷嬷万福。”晴秋道了一声福,从包袱里拿出一双棉鞋,那是她早前就做给刘嬷嬷,原本预备冬至时送她的。“您保重,我往那处去了。”
刘嬷嬷生性寡言冷淡,原本要推拒,看见晴秋眼中执拗与羞怯,颇有些动容,到底收下,还破天荒笑了笑。
她也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晴秋。
接过来一看,里头赫然是几粒碎银锞子。
只见刘嬷嬷拿出一杆黄铜戥子,当着晴秋的面称了称,足有七两二分——这是晴秋这些年攒的赎身钱。
刘嬷嬷道:“这两年,你每月在我这里存两百文钱,涓涓溪流汇成海,纤尘堆聚始成山,攒钱的道理和过日子的道理一样,当初让你夜不能寐的五两‘典身钱’,如今你已经攒到了。”[注1]
她把银子复又交到晴秋手上,颇有些语重心长:“过日子也是如此,好是一天,坏也是一天,往后还盼你每日心怀畅快,但凡遇到沟儿坎儿的,咬咬牙迈过就是,再回头看,你就发现呐,原来‘一点点好’早已变‘大好’了!”
这道理也如涓涓流水,润进了晴秋的心里。
“嬷嬷教诲,晴秋受益不尽。”
说罢,膝盖一弯,就要跪下。
刘嬷嬷忙上前扶起她,“咱们女人的膝盖骨也是金贵的,虽说为奴做婢,老爷太太见了也不叫跪的,就是从前那个夏嬷嬷打你骂你,你骨头也不曾软过,如今怎么来跪我?”
“好歹您教我一场,我是……”
拿您当至亲长辈看待的。
不过这话晴秋羞涩,说不出口,抿抿唇咽下。
刘嬷嬷大半辈子无儿无女,当下也有感怀,忙肃了肃仪容,拿出针线:“来,我把荷包缝到你夹袄里头,你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的,先不要漏财。若是天长日久,你察觉张红玉是个可靠的,你就把钱托给她,免得你日夜担惊受怕。”
晴秋忙点头,说记住了。
仆人们将自己的月钱交给主子是不成文的规定,也不是穆府独一家这样,大家都如此,为奴做婢的自有一套活法。[注1]
不过也有一些够不着主子的粗使仆人,便找有单独下处的主管来保存。从前夏嬷嬷在时,晴秋硬是将闲钱带在身上,诸多不便不说,还要日夜提防着。
*
辞别刘嬷嬷,晴秋携着包袱铺盖等物,步行来到燕双飞绰楔门外。
整个穆府是一座占地两条街的四进大宅,因尚未分家,三房兄弟子侄都是各自辟出一方小院合住在一起的,属于三房的燕双飞就坐落于西北角,两进三出的进深,与街上还开着一道角门方便进出。
从外头看去,燕双飞与别院并无不同,都是青砖墙瓦,屋宇联幢,唯有庭前景致迥异,晴秋走到它跟前才发现,这院里种了一棵蓬蓬如盖的古槐,落下满地碎红与金黄。
……
两个守门婆子检视一番晴秋所带物什,将其七拐八拐,领进了一洞月亮门,路过花园,在西厢房外站下。
“红玉姑娘是和容姐儿一同睡卧的,眼下尚且没起,你先在这里静候着,不叫别乱走动。”
说罢,拿走了晴秋铺盖家伙等物。
晴秋心里纳罕,到底不敢置喙,喏喏应了声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