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垒成一个三通的灶火坑,里头放上夏天里晒得蓬松松的榆树枝,火镰点燃薪绒末儿,往树枝里一攮,再往火窝里吹一口气,火苗便“嘭”一声炸开,火舌舔着锅底,这水就算烧起来了。
生火对晴秋这等小丫头来说,最是手到擒来的事儿,等她架好锅,紫燕和焕春也合抬着一桶水摇摇晃晃走来。
她们三人今晚的差使,便是在中庭架起吊锅烧水,供应厨房和喝茶饮用。
东厢房那头人声鼎沸,嗓门恁大,此起彼落的骂老子仗腰子的话里夹杂着连州老话和叽里咕噜的塌它话,叫人听得不十分明白。
晴秋头一偏:“那边闹哄哄的,什么阵势?”
焕春才从井边过来,了然道:“耍钱呗,那起子车夫脚夫凑在一起,不赌两把,痒痒死!”
“不怕啊?”
焕春“嗐”了一声,道:“怕什么,谁还能管他们?府里上下吃喝,一大半来自车队,今天二老爷还带来两个大簸箕,你猜猜上面码着的都是什么?”
是什么,总不能是咸菜疙瘩。
晴秋只笑着不言语,她猜焕春肯定憋不住。
果然焕春一脸羡慕地揭晓谜底:“满簸箕都是崇元通宝,崭新的,拴着红绳,就和炒瓜子一齐放着,随那些爷们拿——白拿!”
一番话说得晴秋心里也怪痒痒的,却听紫燕恼道:“唉哟,要是我,我手小,抓一把可捞不着几个子儿!”
焕春嗔笑:“呸,做梦更好些!”
随便闲磕牙几句,水开了,厨房上的立时提走一大半。这回该换晴秋去抬水,紫燕和她同去,留下焕春添柴。
回来时,却见焕春人不在灶前,正纳罕着,见她忙忙地从厨房里掀帘出来,气喘吁吁道:“三老爷又带回二十来名长随,嬷嬷说,今晚保不齐得有两百人吃席,原本预备下的菜碟饭碗不够用了,叫我把上年用的茶杯碗碟找出来凑一凑——叫我找,我哪儿找去?”
紫燕摇头:“甭问我,我就是跑腿的命,哪里记那些个!”
晴秋拿起水舀子一面往锅里续水,一面道:“我知道,这就带你过去。不过都是旧年里淘换下来等着扔了的,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焕春心落回腔子,说道:“先看看去,好歹救个急。其实有点磕巴也没事儿,只要不划破嘴皮子就行——反正是给那帮脚夫使。”
锅上添满了水,留紫燕看火,晴秋领着焕春去库房。
*
下人房的库房,里头并没有什么贵重物件,都是一些府里各处淘换下来的杂物,和一些平常使用的家伙什。
晴秋果然从一堆破烂里扒拉出一个筐子,掀开盖着的干草,里头全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青边白瓷碗。
“都在这儿呢,旧年里淘换下来的,那还有几筐,总也有一百来只,够用嚒?”
“尽够了!”焕春随手抽出几只碗,胎薄釉匀,底下还烧了着个“穆”字,是正经的好碗呐。敲一敲看一看,大多只有些许瑕疵,最多是一指甲盖大的缺口,能用!
焕春:“真糟践东西,这好好的碗就不用了,我老子娘家里六口人六只碗,可着头做帽子,我那碗沿儿豁开三道口,都没舍得扔呢!”
晴秋笑了,谁家里没有几只舍不得扔的破碗呢,她家也使不上这样的好东西。
焕春抬眼,笑嘻嘻作揖:“多亏了你,好容易刘嬷嬷使唤我一回,还差点漏了怯。”
晴秋笑道:“这府里淘换下来的家伙什,没有一千样也有八百样,谁能记得牢?我不过也是凑巧见过罢了。”
话这么说,却也把袖子一撸,示意焕春和她一起搭把手,抬起来。
焕春却摆了摆手,跑到外头喊了两个小厮,四人合力,好歹把碗筐子抬进厨房门口。
刘嬷嬷赶将出来,拍着胸脯:“亏得叫你们找见了,不错不错,正好解了燃眉之急!”
焕春却道:“亏得是晴秋记着。”
刘嬷嬷笑着挥挥手,打发她俩。
焕春还要往那门里瞧两眼新鲜,晴秋惦记着灶上的热水,扯着她走了。
她们不知道的是,这一来一回,都叫那菱花窗里头的一主一仆瞧得真亮的。
……
席面预备好,管家嬷嬷打发身边人去后院请老太太并几位太太。
其实大家都知道,这种不年不节,只有一帮泥腿子的宴会,这几位是轻易不来的,这是当家老爷穆三爷,和当家姨奶奶张书染的场子。
果然,没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回来传话:“老太太才刚吃了几盅酒,正酽着,不好下地,说不来了,叫姨奶奶好生招待着,另赏了十缗钱,算作彩头;大太太伺候老太太,自然也是来不了,赏了五缗;二太太原想来的,不成想头晌吹了风,现下正犯头疼症呢,只好告假,赏了两坛碎金酒,以作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