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享对莺时生疑,莺时亦对他忽然造访的举动生出不解,只是眼下云辛不知去了何处,她便是孤立无援,日日发愁。
莺时因此郁郁寡欢,镇日魂不守舍,除开白蓁蓁到幽淑园时才与她说上一会儿话,其余时候多在屋里待着,看着那悬在窗口的风铃。
有时,莺时想这铃铛动一动,可又怕它发了声响出来,彻底搅乱如今的日子,打碎这最后的平静。
愁绪愈深,莺时连夜里都不得安宁。
过去她入梦,顶多是些模糊的画面和声音,说成是记忆在慢慢复苏还算得上好事。
可如今,每每在那些凌乱的梦境里,她都能清晰地看见殷旭,而殷旭不是完全看不见她,便是丝毫都不予以理会,真正是将她抛下了一般。
这夜莺时又发了这样的梦,梦中殷旭分明听见她唤他,可他偏不回头,始终走在满园盛开的海棠花海里,花瓣落了他一身,他也不去拂,匆忙着像是要去赴不知何人的约。
莺时在后头跟着,眼看便要追不上他,索性提了裙角跑上去。
她才伸手拉住那片竹青的衣角,冷不防殷旭忽然转过身来。
顷刻间视线全暗,梦境戛然而止,莺时亦猛地醒来,惊坐起身。
通身的冷汗将中衣头濡透,本是轻薄凉滑的料子黏在身上,甚是令她难受。
心口处更是像被火烧一样,又焦又灼,呼应着又在脑海中炸开的思绪,已经成了这些日子以来总折磨着莺时的痛苦了。
莺时一手捂住心口,一手勉强支着身子,屋子里都是她大口呼吸的声音,急促且用力,仿佛濒死之人。
窗口风铃忽然“叮”地响了一声,轻轻的,却因着四下过于安静,顷刻间便被莺时捕捉到了这记声响。
她立即朝窗口望去,却被不知从哪儿蹿到床前的一道身影吓得往里床躲了些,但是好在她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惊动其他人。
“算你有些自觉。”云辛的声音从床边传来,还是冷冷的,却又带着浅浅的笑意。
莺时强行压下了所有的不适与惊慌,盯着眼前挺拔的身影看了一会儿,憋了半晌,才转过视线,问道:“你怎么又来了?”
“恩没报完,自然还得来。”云辛坦然道。
撑在身侧的手不由抓紧了身下的细软,哪怕看不清此时云辛的神情,莺时也知道,今夜的选择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她扭过头不去看云辛,身体绷紧得已经开始发颤,不知何时被咬住的下唇亦是生生地疼。
看床上的一小团影子不动,云辛问道:“怎么了?”
“你让我想想。”莺时往床角退去,抱着膝。
指尖拂过右边足腕时恰触到系着的那根红绳,她慌忙拢来身边的细软,将双足藏进去,直接盖没了脚踝。
云辛坐去床边,却见莺时跟受了惊讶一般将身子蜷得更紧,他哼了一声,道:“舍不得殷旭对你的好?舍不得他给你的一切?连自己的过去都不想要了?”
满满的嘲讽与鄙夷在两人之间迅速膨胀,压得莺时有些喘不过气,也气得她不知如何辩解。
唯有唇被咬破后的淡淡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有血迹渗出唇缝,与她眼角溢出的温热微咸的液体一般,控制不住。
听隐约的抽泣声传来,幽暗中的少年面色一滞,转过头不去面对莺时,却忍不住找补道:“我不是说你贪图安逸富贵。”
她与殷旭之间岂是安逸富贵这四个字能一言蔽之的?
莺时自死里逃生便是殷旭救她、照顾她,即便他忙于生意不能时时陪在她身边,他也努力予她安宁顺遂,更遑论彼此之间那些因殷旭用心而有的快乐与惊喜?
殷旭照料了她两年来的每一处,自心上至生活,她所有的一切皆有殷旭的影子,也都是殷旭对她的宠爱与喜欢,她因此信任他、回应他也是人之常情。
可谁能想到,这看来真切的感情里竟搀了谎?
甚至可能两年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莺时不愿将这些迟疑告诉云辛,想他也不会懂,却又不能否认自己是当真舍不得殷旭,舍不得他那颗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心,舍不那些温言软语、海誓山盟。
云辛道她在气头上,便多等了一会儿。
晚风吹得风铃又作了响,轻微悠扬的声音跳跃在莺时心中的天人交战里,也衬得这房中的气氛越发寂静沉默。
耐心被消耗了大半,云辛道:“走不走?”
“我不走,你也会强行掳我走。”莺时道。
“那还磨蹭什么?想要舒坦些的,自己过来。”云辛道。
“你究竟为什么非要报我这个恩,我根本都没有做过什么。”
月光前的身影微微一僵,置在膝上的手不由攥起了拳头,少年别过脸去,不让莺时看见在眼底涌起的寒光,僵硬着语调道:“算是我突来的善心,当初在客栈里听你梦中哭了半宿,叫了不知多少声定源,再想想殷旭的做派,哼,我这算是好心喂了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