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后阳光灿烂,被冲刷洗涤后的整个城市显得格外清新。天空碧蓝如洗,万里无云,这是一个冬季常见的好天气。老马穿着一身运动服,沿着街边慢跑。虽然他已年近六旬,但身材仍保持得很好,如果不是微微驼背的话,从背影看着还像是个小伙子。
“马叔,回来了。”经侦支队门岗的保安笑着说,“好久不见了,您这么长时间干吗去了?”
“嗨,这不是让政法委给借调走了吗?给人打工去了,碎催。”老马一脸灿烂。“一晃两年了,也快,再回来折腾半年,就回家抱孙子喽,呵呵。”老马冲保安挥了挥手,慢跑进了办公大楼。
经侦支队里一如往昔的繁忙,虽然还未到上班时间,但大楼里已人来人往,拿警戒具外出抓人的、准备材料汇报的、彻夜审讯刚刚下班的,繁忙是刑警的文化。老马悠闲地到各屋转悠,和不同的领导、同事打招呼叙旧,说两年来的情况,几乎都是同一个内容。不知为何,他对这个工作了十余年的地方,竟然感到陌生了。在跳脱了繁忙之后,闲适已经成了老马的生活状态。像他这么一个即将奔六张儿的老同志,哪个单位还能狠着用他呢?所以老马这两年的主要工作内容,除了应付些日常的工作之外,大概就是锻炼身体了。政法委的办公地离老马家不到三公里,每天早上慢跑上班,三十分钟到单位,之后洗个澡,中午和几个同事开车到体育馆游个泳,晚上再慢跑回家。这两年,老马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生活。经过锻炼保养,十多年的脂肪肝没了,四十多年的烟也戒了,酒喝得少了,高血压也缓解了,那种曾经一直伴随他的激进和焦躁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活着啊,就该是这个样子。”老马诚恳地对罗洋说,“现在快退休了这么一回想,什么级别啊、职位啊,都是身外之物,案子破不破是能力问题,当不当领导得看有没有时机,这两点咱们都控制不了。只有好身体咱们能控制,这才是重要的啊!”老马语重心长。
“呵呵,老马,我看您这两年真是没少修行啊!”罗洋笑了,“这说话一套一套的,开始重理论了。”
“呵呵,狗屁理论。”老马也笑了,“我就是提醒你小子,别没事老一天两包烟,整天瞪着眼瞎熬夜,案子没有干完的时候,趁着年轻该锻炼锻炼身体了,有句话叫‘年轻时人找病,这岁数大了就病找人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对,金玉良言。”罗洋点头。“但我和您还是不一样啊,您这还有半年就回家抱孙子去了,谁还催您往前冲啊?我啊,没戏。这领导还天天给我加码呢!这星期一刚上班,就把星期六的活儿都给你安排了,健身,那是奢望啊!”罗洋摇头。“而且现在探组还就我和刘权两人了,案子却一个不少给,您说我能闲的下来?警察,就是奔命的行儿啊!”
“就你们俩了?”老马费解,“顺儿呢?那小子干吗去了?”
“您还不知道赵顺的事?”罗洋惊讶。
“什么事?”老马疑惑。
罗洋看着老马,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脑袋说:“顺儿哥这儿出了点儿问题,现在在精神病院住着呢!”
“什么!”老马大惊。“出毛病了?他?不可能啊?”老马一连三个疑问。“他不就拿烟灰缸砸了一脑满肠肥吗?不至于得病啊,这是……”
“哎……”罗洋长叹。“要不说天有不测风云呢,顺儿哥从那次之后啊,就犯病了,先后进过两次医院了,都没治好,最近又严重了。”罗洋又叹了一口气,递给老马一支烟。
“不抽不抽。”老马摆手。“这……这怎么可能,那小子那干活的劲头,不像能犯这个病的人啊,是不是……”老马犹豫了一下,“是不是和他离婚有关系?”
“不知道。”罗洋摇头,“您要说他干活的那个劲头,是没人比的了,但是,他犯的这个病听说就是和他这个劲头有关系。”
“他得的是什么病?”老马问。
“听说是什么强迫症和焦虑症。”罗洋回答。
“疯了?赵顺?”老马皱眉。
“疯了。”罗洋点头。
“那是个多能搞案子的人啊!”老马叹息。“就这么疯了?”老马在江浩办公室里拍着自己大腿。
“哎,谁能想得到呢?眼看着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进去了,哎……”江浩把老马拒绝的中华烟自己点燃。“进去了以后啊,我还找过他的前妻,人家根本就不来,这住院的费用和手续还都是咱单位办的,您说这事弄的。赵顺啊,平时就不爱和人交流,脾气暴、干事儿直,按照人家医生说的,这些都是病状啊!”江浩摇头。
“干刑警的哪个不是这样?”老马说,“上边有指示,手里有时限,案子还一个压着一个地来,这要算是病状,那我原来也有。”老马不忿。
“别说是您,就按着人家医生说的那些症状,我估计咱们这些人十有八九都存在一定程度的问题,赵顺是比较严重了。这不,我前几天还跟蒋支队长请示了,邀请人民医院神经内科的大夫给咱们民警做个心理辅导,这活儿啊,不干不行,但这身体呀,也得懂得保养不是?关心关爱民警,得出点实际行动啊!”江浩说。
“嗯,江队,您是好领导。”老马点头。“要是当头的都能像您这样,这底下当兵的就不至于这么苦了。警察啊,这是个奔命的活儿啊!我现在快退了,也没什么干头了,我就说啊,这案子压在手里的感觉不好受啊,一天不破了你就一天睡不踏实,就跟后面老有人拿枪督着你似的,但这案子是干不完的啊,人也不是总能连轴转的机器,就算是机器也有个调整啊、加油啊、维修啊什么的,更何况是一帮大活人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老马说。
“呵呵,是啊,您是活明白了啊!”江浩笑道,“哎,但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咱不干也不行啊,你说这案子窝手里,也对不住这每月的工资不是?警察这行,拿的就是这个辛苦钱啊!”
“哎,是啊!”老马点头。“也许这就是警察的职责吧,忠于职守,无私奉献,加班加点儿,兢兢业业,呵呵……”老马摇头。“这形容警察的词儿都是变着法儿的让警察受累啊,干这行就得做好付出的准备,我呀,也是愧对这个职业了,一辈子下来活儿没怎么干好,这家也没照顾好啊!”
“嗨,瞧您这话说的。”江浩摆手,“咱这儿谁不知道啊,您这曾经可是经侦支队的一把尖刀啊,‘5·15’专案、‘4·17’非法集资哪个不是您牵头破的啊,您可别谦虚了。”
“别,哪是我牵头破的啊,那都是领导的功劳,我就是一具体干活儿的。”老马淡然,“现在不行喽,这刀钝了、弓松了,该入库休息了,呵呵。”
“您这次回来,是给我们指导来了,您可别谦虚。”江浩笑着说。
“指导谁啊?我也就能指导指导我家那小孙子喽!”老马笑了。“对了,江队,这赵顺现在在哪个医院呢?”老马问。
“他……”江浩停顿了一下。“他现在就在市精神病院里,怎么,您要去看看他?”江浩问。
“得看看去啊,毕竟算是我徒弟啊!”老马说。
“嗯……那里是每周二、四可以探视,这样,明天上午我让刘权开车带您去。”江浩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行,给他带点儿水果什么的,看看他情况。”老马说。
“没事,赵顺的事就是我们队里的事儿。一会你找刘权,就说是我说的,明天上午开车去,那道儿也不近呢,还有,买水果开票,别花自己钱。”江浩强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