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校长说:“从最高一级制定政策的人,到最低一级的民办教师,中间隔得太远。只要哪一环脱节,问题就来了。”
蓝小梅说:“这么大字的红头文件。哪能设局骗你这个老实人!你就好好想想往后的好日子如何过吧。真像你说的那样悲观,转不了正,我替你负责。”
余校长说:“其实也没多少好想的,万一有这样好的运气,还是要待在界岭,继续教教孩子们读书。”
张英才洗完澡,就轮到余校长了。
蓝小梅是女人,最后洗澡,这是界岭的规矩。
蓝小梅洗澡时,张英才本来已经上床了,又披着衣服出来,问余校长:“蓝姨是来找你的吧?”
余校长从没问过,当然不清楚。
张英才说:“依我看,蓝小梅已经爱上你了。”
余校长说:“人家可能是来还皮鞋的。”
说着,余校长指了指蓝小梅随身带来的提包,鼓鼓囊囊的样子,很像塞着一双皮鞋。张英才诡笑一下,上前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双皮鞋。虽然猜中了,余校长难免失望。
张英才却说:“蓝小梅若是真想不要这双皮鞋,完全可以托我带来,用不着跑这么远的路。再说,像她这样的女人,哪会当面将事情做绝哩!”
余校长也觉得这话有道理,便转移话题,说曾在县车站看到张英才被一个漂亮女孩子接走。张英才承认,那就是他的女朋友,也是在省里读书回来的,如今在县文化馆搞舞美设计。张英才告诉余校长,当初那句作为上联的“时时刻刻等你来敲门”,就是这个叫姚燕的女孩写给自己的。那时候,因为对刚刚萌芽的爱情没把握。内心才像疯了一样。渴望能去省城,天天与姚燕在一起。
张英才要余校长想想自己的事:“实在不好在蓝小梅面前开口,我可以帮你。”
余校长说:“你敢帮这个忙。小心万站长打断你的腿。”
张英才说:“爱情之事要两情相悦,一厢情愿是成不了的。那天李芳到细张家寨胡闹,我总算看清楚了,舅舅不过是蓝小梅稍微有点特殊的普通朋友。”
这时,蓝小梅在厨房里说话了:“你们两个还在说话呀,早点睡吧!”
张英才应了一声,小声对余校长说:“听到没有,这口气是女当家的吩咐男当家的。我去睡了,你就在这里等她吧!”
余校长说:“为什么要我等,你不等?”
张英才笑起来:“余校长多年不近女色,都忘了,女人洗完澡,是不会再穿外套的。”
余校长慌了,连忙说:“我也去睡。”
余校长钻到卧室里,却没有往被窝里钻,坐在床边,听着外面的各种动静,他明白那是蓝小梅在收拾屋子。很多年前,明爱芬也是这样,洗过澡后,穿着短衫短裤,将屋子重新收拾一遍。那时的女人格外妩媚动人。余校长天天晚上都等不到明爱芬将家务事做完,就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有一次,欢爱之后才发现,明爱芬手上抹布还没有放下。两人你笑我,我笑你,嬉闹一阵,又冲动地搂在一起。事后,明爱芬一边叫头晕,一边又说这是他俩爱得最深的一次。那次,明爱芬怀孕了。余校长觉得心里憋得慌,拼命地想,如果明爱芬还活着,遇上这么好的政策,夫妻俩都转为公办教师,过几年儿子余志如愿考上大学,是多么美满。想了一阵,忽然发现外屋灯还亮着,却没有动静。余校长走到门后,透过门缝看到蓝小梅蹲在地上,一只手伸到提包里,像是想取什么东西,又犹豫不决。她果然是穿着贴身的短衫短裤,半截腰身同样裸露在外。
余校长悄然退后,不敢再看。
24
天还没亮,一向睡下去就没完没了的张英才,突然被一阵琴音惊醒,迷糊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在问:这么好听的凤凰琴,是谁弹出来的?等到完全清醒了,才听到夜空中弥漫着一首往日的歌曲。张英才披上衣服,打开房门,朝着有灯光的屋子走去,原来是蓝小梅在轻轻哼唱。
见到张英才,蓝小梅说,本来已经睡下了,见孩子们的衣服破得实在看不下去,就爬起来帮忙补一补。蓝小梅感叹,城里人也有穿破衣服的穷人,可他们晓得将破衣服补出花样来穿。界岭人呢,衣服破了就当成破衣服穿,弄得窟窿连窟窿,穿着不舒服,看着更不舒服。这大概也是外面的人说的界岭人的苕吧。
因为是女生宿舍,张英才在门口站了站,便又回去接着睡。
想不到一下子睡过了头,等到真真切切地听到笛声时,操场上升旗仪式已经开始了。张英才隔着窗户看过去,除了旗杆下多了一块大石头,此情此景与当初完全一致,连那笛声也没有因为有了民办教师转公办教师的红头文件,而变出一丝一缕的欢快。
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张老师起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