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余壮远同学站起来!”
蓝飞的话音刚落,村长余实就闯了进来,左手揪住他的领口,右手对着他的鼻子就是一拳,嘴里
还不停地吼叫。
“你要是敢对我儿子罚站,我就叫你躺在教室里!”
蓝飞掏出手帕,擦了擦从鼻子里流出来的血。
“余壮远同学,请你回答上学期思想品德课中讲过的一个问题:青少年何时才能获得最基本的公民权?”
余壮远被吓坏了,怔怔地回答:“男的二十二,女的二十。”
班上的学生全都抿着嘴。蓝飞说:“那是法定结婚年龄,我问的是公民权。”
余壮远说:“我爸说,结了婚才有公民权。”
蓝飞轻轻一笑:“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第三十四条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不分民族、种族、性别、职业、家庭出身、宗教信仰、教育程度、财产状况、居住期限,都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但是依照法律被剥夺政治权利的人除外。”
蓝飞在用木头撑着墙壁的教室里转了一圈,然后在黑板上写下一行大字:请同学们以自己年满十从,获得公民权后,要不要将选票投给那些蔑视知识,蔑视人权的“村阀”为题,写一篇五百字的议论文!见村长余实还在讲台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蓝飞又说,今天的作文不用写在作文本上,写在心里就行。
教室很静,蓝飞在课桌之间的走道上来回走着。
村长余实终于待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狠话:休想将界岭小学变成培养反对派的基地!
村长余实走后,学校里闹得更厉害了。
最生气的不是蓝飞,而是孙四海和邓有米,甚至砌匠们和那些在后沟挑沙土的家长,都说要去乡里告状。蓝飞是真平静还是假平静,大家都看不准,不过他说的话,让大家对他另眼相看。
蓝飞说,在乡中心小学几年,年年都听说村干部打老师的事。只不过大多数老师都是本地人,有各种各样的顾忌,才没有声张。就算闹起来,也不会有结果,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村干部打人,就像丈夫打老婆,是一件不太好管的事。村长余实这种人,不打他,就要找机会打别人。蓝飞现在是公办教师,挨了打,村长余实会心虚。如果是打民办教师,他真的会像打老婆一样没有顾忌。如果,村长余实从此对学校老师的公民权利有所尊重,自己挨上这几下,也是值得的。
那天晚上。蓝飞请三位老师到他屋里喝酒。酒菜很丰富,显然是有所准备。今天的事,只不过是偶然的契机。蓝飞表面上的不在乎,让大家心里更沉重。一瓶酒喝完,蓝飞对大家说,暑假时,他到县里活动了一下,有两个单位想要他去做文秘工作。他对自己这一生也有个不大不小的目标,不管发生什么事,界岭都是一处驿站。所以,他不仅不会恨村长余实。还会感谢他给了自己更大的动力。蓝飞在界岭待了整整一百五十天,在离开之前,他要做一些余校长他们不能做、不敢做的事。痛骂村长余实和在课堂上讲公民权,其实是蓄谋已久的。
在界岭小学,从未有过这天晚上的情形。
余校长、邓有米和孙四海一言不发,默默听着蓝飞的讲演。蓝飞说了很多,他以自己为例,之所以要放下教鞭,离开讲台,去到官场上谋发展,是因为自己从那些厚黑的书籍中悟出一个道理,用火治不了火,用水治不了水,教育拯救不了教育,民办教师也拯救不了民办教师。所以自己决定赴汤蹈火,去往官场一试身手。对界岭小学来说,靠学校是救不了学校的,也必须有人赴汤蹈火,将村长余实撵下台。取而代之。
蓝飞走后多日,这个话题又被余校长他们重新提起。在孙四海看来,处理事情善于举一反三的邓有米最有村长相。邓有米则说,以余校长的德高望重,只要出马。比老将黄忠还靠得住。余校长中意的反而是孙四海,举止行为有几分浪漫的孙四海,才是最有希望的黑马。
三个人说来说去。并没有真将此话当回事。
他们面前的最大压力仍然是整修校舍。
蓝飞挨过村长余实的两耳光和一拳头后,第二天就请假下山去了,过了两个星期才回来。他随身带来一纸调函,上面写着于一个月之内到县人事局报到,另行分配工作。其实已确定,蓝飞的新单位是县团委少工部。
蓝飞背着行李离开界岭小学时,天上又落雨了。
22
秋雨淅淅沥沥地让人心烦,界岭小学还是破破烂烂的。
不是大家对天气估计错了,是校舍整修工期一拖再拖。
问题的关键还是钱。架横梁之前,村长余实表态说,界岭人虽然穷,骨头还是硬的,该给的钱,到时候就会给。村长余实每次来学校指点,一点推卸责任的迹象也没有。工匠都是人精,砌匠也不例外,从横梁架好后,就开始怠工,一天架不成两根桁条,两天钉不完四根桷子。余校长同他们说了许多好话,再不抓紧时间,万一提前入冬,雨雪天气一来,学生们连避风寒的地方都没有。几位砌匠最终被感动,总算将屋顶盖好了。叶碧秋的父亲说,董永和七仙女还能唱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学生们如果在风雪中上课,老槐树都会开口骂人。李家表哥也爱听《天仙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变本加厉地讨要工钱。
余校长为这事去找村长余实,却被他推得干干净净,说,这房子当年是县知青办的,后来知青办撤并到教育局,所以这房子是教育局的,不归村里管。
余校长以为村长余实还在记恨蓝飞,就解释说,蓝飞从民办教师转成公办教师,急着树立自己的形象,就犯下了小人得志的错误。村长余实却不领情,还叫余校长不要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将公事私事混成一团。
有一次,余校长将正要出门的村长余实堵在办公室里。村长余实朝老会计喊,要他将昨天商量的办法告诉余校长,余校长以为真有办法了,就让村长余实走了。想不到老会计说,他和村长余实昨天到老山界有事,从那棵很大的红豆杉前面经过时,村长说,余校长再来要钱,就将这棵树送给他,反正他们以前盗砍过红豆杉,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界岭本地,大的红豆杉只有十几棵。真能砍下一棵卖了,维修学校的钱当然不成问题。听了老会计的话,余校长生气了,他说,村长余实有种,敢说树是你让砍的,别说砍一棵红豆杉,就是将界岭的红豆杉全砍了,他也不怕。
。余校长不断地找村长余实,每磨一次口舌,村长余实的态度就更坚决一分,甚至说,余校长若是再去他家,他就会放狗出来。余校长就当没听到,该去仍然要去。那狗早就认识他,见到这个浑身粉笔味的人,汪汪叫两声,表示态度便罢了。
有一次,村长余实的妻子说,客人来家越多,连狗都会跟他越来越亲热,村长余实接着说出了最难听的话。
“有些人连狗都不如,照顾得越好,后脑勺越是长反骨!”
余校长明白任何解释都没有用了。
那天,还没到接李子回家的时间,王小兰突然来到学校,直接找到余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