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京兆府见着叶羡槐被拷入刑室之时,所有人都有些不解,武安侯为何突然要拷审叶仵作,他们私底下偷偷揣测,定是叶仵作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腌臜勾当,更甚者,是背负了无辜人命?
他们先是看到景姑娘染了风寒缺了好几日的假,又见到尤玄霖也入了刑室去,莫非尤玄霖的失踪、景姑娘在山神庙遭遇匪贼侵袭两桩事体,皆与那叶仵作脱不了干系?
这一群人之中,受到牵连最大之人,便属桑念府尹。
叶羡槐是他亲自栽培并拔擢的唯一一位女仵作,而今出了这档子事儿,他是最为不解困惑的,叶羡槐素来安分守己,虽说验尸之术稍逊景桃一筹,但好在她严于律己,供职于京兆府的这一年,无数尸体经过她手,她皆是极少出纰漏。
在这一宗侯府火殛案里,她也出了不少力,一路随护景桃左右,验尸勘案,提审刑狱要犯,不说功劳也有苦劳,这般一位专注于干实事的女子,到底是私底下干了多少坏事脏事,竟会让武安侯震怒如斯,亲自押她提审?
桑念万分不解,要求在刑室里监听左右。
“半个月前子夜牌分,京兆府暗牢突生大火,钦犯林愈南栀二人牢房俱是遭致火殛,林愈惨死狱中,南栀下落不明,这火是你纵的,是也不是?”
顾淮晏微一开口,恍若惊堂木突地砸落在供堂之上,室内所有人勃然变色,桑念极为震诧,侯爷适才说了什么?竟说叶羡槐是纵火犯,暗牢里的大火就是她纵的?这怎么可能?暗牢突生大火的那一日,叶羡槐分明就不在场啊!
再说了,事后去审问了被放倒的狱卒,他们皆说不记得了,只说那个贼人身手功夫极为了得,除此之外,便无旁的了。
叶羡槐这般一个弱女子,去擅闯戍守森严的暗牢,如何闯的了?
诸多疑窦纷涌上桑念的心头,视线一径地落在叶羡槐的面容上,他想听她辩驳几句,他不相信火是她纵的,他们苦苦寻找的纵火犯,居然就是身边之人,还是最为器重的良才,桑念一时之间门接受不得。
叶羡槐垂落眸子,语声寂若深山空谷,显得空灵:“是有人逼迫卑职纵火。”
这般供词一出,垂首静听的尤玄霖,蓦然抬首,深深地凝视了叶羡槐一眼。
顾淮晏眸色微黯:“是谁逼迫你?”
“卑职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人身着一身夜行衣,身量高挑健硕,黑布蒙着面孔,看不清面孔。”
叶羡槐的手指静然摩挲着木枷,平静的语声自唇间门流露而出,“暗牢失火那夜,卑职本在官邸歇息,这人突然闯入卑职的屋中,威胁卑职带他前去暗牢一遭,否则便要杀了卑职。
“卑职惧死,受此人之胁迫,带他去了暗地牢狱,那人身手功夫很是了得,放倒了那些狱卒,进入牢狱后,他反锁铁门,命令卑职拿着火折子去林愈所在牢房,纵一把火下去,若卑职不照做,他会杀了卑职。卑职为了保命,只好循命照做。”
叶羡槐话至尾梢,已经含了些许轻颤之意,但她极力忍着,故作镇静地道:“卑职纵火以后,心里恐慌至极,那一夜过去后,本欲投案,但终究还是卑职惧死之故,延宕了案情的审判。”
刑室之内,阒然无声。
桑念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监听的第一宗火殛案,竟会监听出这般一个结果。
叶羡槐承认自己纵火,但那是受人胁迫的,因为惧怕遭刑,在最开始,她畏葸地没有主动投案认罪。
对于个女儿家而言,若是沾染了罪咎的污点,那她这一生算是毁于一旦,站在她的立场里考量一下,畏罪潜逃乃是人之常情。
桑念相信叶羡槐所言,但尤玄霖显然是不信的。火是叶羡槐纵下的,他手头有关键证据,她纵使要抵赖,也根本抵赖不得。
很好,这下她居然爽快承认火是她纵的,但她是受了胁迫的,这般托词让尤玄霖有些意外。
他的证据,能证明叶羡槐是纵火犯,这与她的供词是相符的,但不能去证明她的纵火动机,到底是故意为之,还是真的如她所言的那般,受人胁迫。
事已至此,尤玄霖不得不侧眸看向顾淮晏。
顾淮晏冷黯的视线凝结在叶羡槐身上,幽冥莫测。
须臾,他抬指摩挲着尾戒,眸底噙着一抹极浅的哂色:“你说有人胁迫你纵火?”
“是。”
“本侯适才去问过了那一夜值守的监舍,他说并未看到你离开屋舍,也没看到可疑之辈擅入官府,这作何解释?你纵完火,去了何处?”
“首先,歹人胁迫卑职,歹人自是有身家功夫的,他行事不欲打草惊蛇,带着卑职从窗外飞落,这也是监舍没有看到卑职从屋舍走出去的缘由。其二,卑职纵了火,心神俱是不宁,又怕脚人觉察出端倪来,遂是去了虹河一趟,彻夜皆是歇在河畔处,待天明时才回至官邸。”
“尤仵作,”顾淮晏侧眸凝视,“那一夜你捡拾到了叶羡槐的明玉耳珰,可有见到她的人影?”
“看见过。”尤玄霖没有犹豫,垂眸答道。
叶羡槐倏然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尤玄霖一眼,平寂的眸底掠过了一丝微澜。她知道尤玄霖捡拾到了她的耳珰,但她不曾想过尤玄霖竟会真的在现场见过她。思及此,叶羡槐囚衣之下的手蓦然拢紧。
“那一夜卑职赴命前去救火,曾见到过叶仵作一回,见到叶仵作并非孤身一人,身边跟有一位眼生的女子。”
他的言下之意,暗示这位眼生的女子自是南栀无疑了。
“尤仵作说得像模像样,说卑职身边跟有一位女子,你可有人证物据?”
叶羡槐淡定自若,“你若是没有证据,如何证明你到底是为了迎合侯爷,故意捏造出一些莫须有的话辞来诋毁我,还是循从实际才坦诚言之?”
尤玄霖手头上自然是没有物证人证的,那一夜,他与叶羡槐错肩而过,本就是无意留心到她,觉得她和身边另一位女子很是面熟,及至他回眸望去,两人霎时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