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苑说敞阔不敞阔,说小也不小,景桃和禹辰从后墙处走到白茶姑娘的院子费了却是不少脚程,七拐八绕地,见个什么人从前楼来了,两人皆要寻一个屏障遮一下。
现在时辰还早,颐红苑的南苑尚算清冷,人声不多,雪地上的步履也不甚杂沓,当二人摸索至白茶姑娘的院落时,赶巧地,院子里传来了些许人声。
“白姊姊,你说,妈妈今日是不是有些过于神经兮兮了,跟惊弓之鸟一样,把咱们禁了足,人家那一曲《霓裳羽衣》练了很久,原欲今夜好好表现,现在甚么都没了,真气人!”一个娇滴滴的嗓声道,此声千娇百媚的,纯粹说个话也如唱曲一般,走个抑扬顿挫的调调。
“可不是,今日妈妈把我从那屋里叫出去时,我侍候的那位爷已经褪了衣裤呢,这等事儿还得我自个儿跟爷儿赔不是,今夜连个赏银也分得,我也不知遭了甚么罪。”另一个女子语腔倒还平静些许,语声稚嫩,但话中也多多少少有些怨艾。
“行了,你俩都别埋怨了,妈妈这般做亦是有她的苦衷的,”白茶是当年六位起话来温沉一些,“你们也不是没看到,今日官府来苑里查命案了,也不知南妹妹跟官府那边说了些什么,官府来搜人,咱们就是他们要寻的人,妈妈畏惧咱们被官府带走,就把咱们藏起来了,已算是暂避风头罢。”
“避什么风头?”那个千娇百媚的嗓音捎了些许怨气,“南妹妹一人说的话,官府就听了,那她的腕儿可真够足的呢!再说了,我们也没犯什么事儿,京城那一桩命案跟咱们都无甚什么关系,官府如何会查到我们此处?”
“这事儿我也纳闷着呢,我们在颐红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平素也只是逛逛胭脂水粉铺子,也没犯什么事儿,怎会与命案牵扯上的呢?白姊姊,你倒是具体说说,今早儿那官府中人究竟说了什么?到底为何要查我们?”
“我也不晓得,”白茶声音略带斟酌之意,清了清嗓子,“今晨官府中人来颐红苑时,有个景姓仵作,举着一幅画纸,里边有两只蝴蝶,一红一蓝,红的那一只,据那仵作说,是凶犯每次弑人皆会留下的标记,是用血在死胳膊处画下来的。至于蓝的那一只,不都是我们身上都纹下的刺青吗?”
那娇媚的女子嗓音有些匪夷所思:“就因为刺青与那死者身上的一模一样,官府就要来查我们?这也太荒唐了罢!”
稍显稚嫩的声音道:“你可不是忘听了,是南妹妹把官府引到此处的,若是南妹妹没走漏风声,官府亦是不至于会查到我们头上。”
白茶的声音没有传出来,她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沉默,或是在思忖些什么。
那娇媚的嗓音又道:“慢、慢着,我好像想起来了,官府为何会来查我们,他们要查的人不是我们几位。”
稍显稚嫩的嗓音问:“啊,那是谁?”
“是茯苓姊姊。”此刻,白茶平寂出声,一字一句都裹挟着隐微的颤意。
“怎么可能?!……”稚嫩嗓声的女子似是被这个名字吓着了,老半晌没有动静,“她死了约莫都四五年了,官府为何、为何要查她?”
“蓼蓝,你难道忘了当年茯苓是如何死的吗?”娇媚的嗓音口吻也有些颤乎。
“我,我当然是没忘的,只是我想不明白,你们都觉得官府是来查茯苓姊姊这一桩事体,”蓼蓝静默了片刻,缓声道,“那么,茯苓姊姊又与这几桩女童遭弑案有何干系?”
“其实我也想不明白,但我就有一种预感,官府来查案,就是要来查茯苓姑娘的。”
蓼蓝嗓声微愠:“花槿,你别行事总凭预感了,也不说个透彻,”说着又去问白茶,“姊姊,茯苓姊姊到底与这几桩案子有何干系?当年,就属你跟茯苓姊姊关系最好,你一定知道得比我都多,毕竟她那种清清冷冷的人,难以靠近,也就只有你这种脾性温和的,才能跟她搭得上话。”
“对啊,你快说说。”花槿口吻也有些催促。
几个姑娘悠悠转转讲至此处,终是扯到了重点。
景桃敛声屏气,将耳朵微微贴在窗扃的罅隙处,稍稍尖起耳朵,打算再听得仔细些。
讵料,下一刻,她没站稳,鞋履在雪地之上打了个趔趄,发出了一记不轻不沉的闷响。
此响说大声不算大声,说小声也不算小声,恰恰是屋中人能够听到的动静。
“谁在外面?”那个娇媚的嗓声有些警惕。
景桃心头猛跳,悉身的血液在此一刻凝结成了冰,她蹑手蹑脚地后退了好几步,禹辰在身后给她搭了把手,两人往梅树下后边的花盆背后一藏,没了下一步动静。
景桃呼吸声有些紊乱,原以为不出多时,那几个姑娘便会出来找人,殊不知,那屋子里,不知白茶听没听着,却是道:“别大惊小怪的,没准儿是猫儿呢。”
不知不觉地,她便是帮那个突如其来的动静解了围,气氛多少没有处于尴尬之境。
屋内的其他两人倒是没往心里去,继续说起了方才的事儿。
景桃这才舒下了一口气,又有些若有所思起来。
当花槿和蓼蓝欲继续问起当年茯苓之事时,白茶却是沉默了,反而道:“没什么可说的,这些事儿都过去了,翻篇了,往事不可谏,你们也莫要再提,假若后几日官府再是来问,你们皆说不知便是,把口风弄严实些,他们自是也查不出个什么来。”
花槿和蓼蓝面面相觑,皆是道:“白姊姊说得是,妹妹不再问了。”
紧接着,伴随着窸窸窣窣的步履走动声,两道纤瘦窈窕的女子衣影,自屋中款款而出,身披毛绒雪氅,一手捧灯,一手缩在袖笼之中,朝着各自的院落去了。
景桃和禹辰便是往荫蔽处稍稍一避,把自己藏个严实了,待那两位步履声远去之时,景桃这才道:“原来,白茶姑娘与茯苓姑娘在当年乃是关系最为密切,这般一来,我们算是寻对了人了。”
禹辰有些犯难地道:“我们若是去找白茶姑娘,万一她不说实情,那可怎么办?”
景桃眼尾挑了一挑:“她会说的。”
禹辰一愣,又听她说:“白茶姑娘只是对花槿和蓼蓝不愿相告罢了,但对于官府,她其实并不抗拒抵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