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山的山房前,风波渐息,三夫人诡秘古怪的笑声止歇了,陆陆续续闻声赶来的其他主子见状后,面色各异,各怀心思。
景桃听到陆茗烟方才劝和的话中,又提及了乌崽此人,不由地生了好奇之心,她见过乌崽拢共两次,少年面容出色,但身份却是卑贱,那管事的待他的态度不如何,但今次见到,却是见到乌崽是招三夫人待见的。
景桃踱步至了大夫人跟前,问道:“大夫人,方才三夫人这般了,为何大小姐要去唤乌崽来?”
大夫人尚还处于痛失夫君的悲怆之中,此刻听到景桃一问,她人亦是有些怔神,缓了好一会儿才用帕子掩着嘴道:“三嫂在十多年前就开始神识不清,寻常就喜欢用竹篾扎娃娃,那娃娃都是一模一样的的白脸,白脸上的右眼处必有一颗泪痣,挺像个人。
“八年前仲夏,老爷带府中家眷去江南避暑时,在逛寺庙时,三嫂就遇到了乌崽,乌崽那时着破旧的短袍蔽衣,端着个碗钵,他争不过一群乞讨的,说话也不利索,性子也闷。但三嫂见了乌崽就是喜欢得紧,青玉说是乌崽长得像三夫人扎的娃娃,皮相偏白,右眼眼尾皆有颗泪痣,这说起来委实有些玄异。
“后来才知乌崽是个哑巴,他在三夫人身边很乖,深得她喜欢,因此当三夫人发病之时,府中的人皆会去寻乌崽,乌崽一在,三夫人便就能安分些,也不再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景桃听得亦是升起了诡玄困惑之心,三夫人所扎的娃娃,白面泪痣,天底下居然真有这般皮相的人,这张脸对三夫人而言有何特殊的涵义,为何她所扎的娃娃全是这般样子?还是说,白面泪痣只是三夫人单纯凭空捏造出来的?
景桃尚未厘清头绪,就听顾淮晏道:“走吧。”
景桃暂且先将疑绪存下,跟着他去了偏院灵堂处,夜色渐深,灵堂内重新掌了新烛,偌大的堂中被照彻得恍若白昼,陆明昀的尸身就瘫躺在毡毯之上,景桃戴上了鱼鳔护套,开始验尸。
跟陆尧和尚书夫人的尸体相较,陆明昀的尸身之上没有很多伤损痕迹,伤损只有双手手腕和脖颈处才有,估计都是用初捻绳勒磨出来的,并且,凶犯反侦察的能力很强韧,每一回皆是先用七厘子的麻香迷昏对方,卸下对方的警惕与防御,这般一来,在行凶之时节省很多气力,也不会多泄露破绽。
陆明昀的尸表之上,尤以腕节处的勒伤磨损居多,景桃认真检视一番以后,开始着重剖验腕肘脖颈等处,并取来初捻绳,仔细检视。
“死者身上的勒伤有六处,皮肉损伤有多处,主要分布在脖颈、手腕两处,勒伤创口微深,多是长约一至两寸。而死者颈骨和舌骨均是断裂,应是遭初捻绳勒吊而亡,尸体的手指手腹处有轻微磨损,应是死者生前拉拽绳索试图挣脱所致。而从初捻绳的绑缚之法来看,绳结结法较为复杂,不像是一般的简单结法,应该是具有某种特殊涵义——”
说至此,景桃面上落下了一抹沉凝之色,抬眸看着顾淮晏,“亦或者是,这种绳结是在某种特殊场景里才能形成的。”
“陆尚书、尚书夫人和少尚书皆是悬梁自缢,死亡地点皆在密闭的幽室内,而横梁到地面的高度,各有殊异,牢房内的横梁最矮,湖心亭的横梁颇高,院落内室里的横梁居中。但依据每一回验状观之,凶犯所绑缚的绳结皆是一模一样,似是蓄意而为之,我思忖了一番,会不会这种绳结的形成其实就是凶犯留下的标签,或是某种仪式感,这种仪式感对其而言有特定的意义。”
“此外,少尚书身量修长健硕,若是寻常的男子牵拉亦是费力无比,但凶犯能够在短促的时间内将其牵拉而起,可能是不但依靠了自己的力量,还可能借助了外力。”
景桃看着顾淮晏,顿了顿,斗胆道:“我方才一直想不通凶犯究竟是室内杀人,亦或是室外杀人,室内杀人,风险太大,而室外杀人,掣肘之处居多,凶犯的身量和力气皆是个迷,遂此,我想再去现场走一遭,或许,可以模拟一番案发场景看看。”
顾淮晏眼底升起一抹柔色,“好。”
于是两人重返回陆明昀的院子之中,景桃没有率先进入内室,而是在院子之中绕着东西厢房兜了一圈,很快地,她在东厢房的背阴处发现了一些端倪,白墙琉璃瓦的墙角地下,地面是湿漉漉一大片,形成了好几处水洼,水泊之中还漂浮着几根断丝的初捻绳。
“奇怪,今天是落雨了吗?”景桃微微俯住身体,伸手去触碰水面,乍一出触指之下,水温还有些冷凉,有些侵骨之意。
“是融化的冰。”走至她身前的顾淮晏也试了一下水温,尔后眉眸有些深意,徐缓道。
“冰?”景桃心神骤然一动,她忽然回溯起在陆尧和尚书夫人的死亡场景,在牢狱里的窗沿外,除了七厘子的气息,确乎有些湿漉漉的寒水潮气,当时她没注意窗外的景致,亦是未曾将这种感觉放置在心上。
而在湖心亭中,潮气皆在湖泊之中,不甚显明。但在寻常的院落之中,融冰所泛散而出的潮气就格外招眼了。
景桃眼底升起了一丝芒光,遽地起身道:“侯爷,能否去问一下府内可有冰库,每日冰库的寻常用冰量是多少?”
顾淮晏点头,转身让禹辰去问了,不多时,禹辰就带着管事来了,那管事的走得有些急,此刻略微喘息,适才道:
“回侯爷话,府内的确有冰库,不过现在气候转凉了,冰库也不太用得着,但若是寻常的用量,得按冬夏划分,夏日冰库里用冰量就大,一日可用七桶,现在基本是转秋了,府内基本不用冰了,寻常一日都不用到半桶。”
顾淮晏吩咐道:“现在带路,去冰库看看情状。”
景桃还是留在院落之中,她发现了新的线索,莫名感到了一丝亢奋,凶犯所使用的作案手法,穿透了憧憧迷雾,在她心中逐渐成形,顾淮晏让禹辰留下,自己带着一列劲衣使去了府中冰库。
禹辰连日跑遍府中多个地方,终于得暇歇息一会儿,但很快被景桃叫起:“禹辰,劳烦你一下,能不能暂时当一下凶犯?先假设是室外作案。”
禹辰心底咯噔一瞬,略微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干沫,问:“作为凶犯,卑职具体要做什么?”
景桃指着房梁之上,道:“待会儿,你拿着系有吊绑绳结的绳索在屋脊上蹲守着,待我走至房梁之下,你便垂落绳索,我一旦够这里绳索,你便是拉我起身便可,那时你需要一边牵拉绳索,一边抵达东厢园的背阴处,等完全拉我悬空以后,你吩咐劲衣使快速入内,我丈量一下此种手法可行不可行。”
禹辰很快按照景桃所说的做,他飞身翻上了内室的屋脊之上,扒拉开了琉璃瓦片,与她初略模拟了一番凶案场景。
景桃缓步入内,很快就到了房梁之下,上方的绳索很快垂落直下,她双腕抓紧了绳索,往下一扯拽,室外的禹辰登时一面拉着绳索连纵带跳,一面朝院外呼喝了一声,待他双脚落地之时,劲衣使们亦是恰好抵达了内室,紧接着,众人皆是怔了一番,景桃的身体悬空,身体正好悬在了横梁正中央,如不是见她双手还牵系着绳索,众人就差点要以为是凶案重现了。
劲衣使们齐齐将景桃放了下来,禹辰重返屋脊之上,对景桃道:“景姑娘不打紧吧?我刚刚放缓了步履,怕你受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