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人是一个寻常的杂役,自称是李铁,其人脸膛黧黑如烧炭,瘦瘦高高,平素皆是负责往三楼送膳和打热水,景桃识得他的脸,他便是之前叫嚷着“杀人了杀人了”的那人。
李铁挠了挠后颈,有些拘谨地道:“景姑娘屋内的香烛,是小的为你点上的,此香烛有养气暖肺之效。之前住在屋中的洛姑娘,便是命小的一日三次都更换上,小的习惯了一段时日,还没顺应过来,这不今夜又给换上了。”
景桃眸心一凛,思及死者胃囊处的食糜,皆是清淡菜食,她与顾淮晏相视一眼,继而转眸问道:“洛姑娘住在客栈时,可有咳嗽咯血之况?”
那李铁静默思忖了一会儿,点点颅首缓声道:“有,洛姑娘通常昼夜都有咳嗽的征象,但是夜间咳喉咳得最狠,前夜洛姑娘甚至是咳出了血来,可把小的吓坏了,那血止不住的,跟银河瀑布似的,一咯血便是满满一盆,血色呈暗红,那是小的当时颇为忧虑,想为洛姑娘急急寻个大夫来治,但被洛姑娘峻拒了,她说不打紧,小的也不敢逆着她的意思,也就顺她去了。”
——果然是如她所料的这般。
在前世,景桃学过一些医理,对人体罹患的病症有一些涉猎,洛筝既是咳嗽又是咯血,夜晚比白昼咳血要严重,血痰呈暗红色,暗红色状的血即谓之陈年血淤,长久沉淀在胸腔位置,只会越及越多,牵累于气管与肺部。也难怪洛筝一次咯血,可以咳满一盆。
她审视过屏风背后的那一只木盆,粗略丈量了一下,沉淀的血淤体量与患病时间休戚相关,依据那个木盆的容量,洛筝患有肺部至少半载以上了。
景桃沉了眸,她之前剖验尸体之时为洛筝拭过脉,洛筝内部肺气肿胀,肝气不支,且血气偏低,加之剖验之时,她特地去凝察过死者的胸腔支气管和肺胃两处,胃部看不出什么端倪,而在胸腔内处的支气管,她清晰地看到气管处的血脉有蔓延扩张之势。
那李铁也是担心得紧:“景姑娘,你可知……洛姑娘患了什么病吗?”
结合自身剖验观察所得,以及李铁所供述的案情,景桃推测道:“据你的供述,洛筝应是病得不轻,可能是患了肺病,此病把她折磨得痛不欲生,咯血乃是最为严峻的症状之一,既是病情已经臻至膏肓,洛筝为何迟迟不愿去看大夫?”
那李铁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个,小的可就不知了,洛姑娘没提过。”
景桃暂先把此处疑虑记录在案,且是问道:“洛姑娘在这间客栈住了多长时间?期间可有人寻过她?”
李铁略一思忖,道:“洛姑娘是在三日前住在此处的,她说要住在上房,小的便为她安排了天字号乙等间。洛姑娘住下以后,便是昼伏夜行的状态,她白日不出门,早膳和午膳都是小的端上去给她,而晚膳,她会待到子夜后才下楼来食。”
说及此,李铁又是挠了挠脖颈,“小的不太记得有谁来寻过洛姑娘,洛姑娘脾性趋于静雅,小的这几日见着洛姑娘次数也不多,她除了寻常的客套话,亦是鲜少言语,加之她白昼皆在病榻之上,更遑论见客了。”
景桃眉心微蹙,洛筝患病在身,不去看大夫反倒住在客栈里边,不似是要节省钱财,粗略看来似是出于某种隐晦的情衷。
“洛姑娘之所以离家来此客栈,可能与那凶犯有关,易言之,可能是觉得疾病难愈,欲要见上凶犯一面。”景桃看着顾淮晏道,“让自己拖着病体来暗自相会的这个人,对洛姑娘而言意义匪然。无疑,凶犯是极为聪颖的,行凶完以后清洗现场,不曾留下致命罪证。”
“但凶犯是如何在众人不曾注意的情况之下,潜入洛姑娘的屋中的呢?”
此则目前的疑处之一。
审完了李铁,景桃又去审问了在场其他人,许是洛筝真是性子幽静,昼伏夜出惯了,而惯于昼出夜伏的大伙儿也是居然对她没有什么鲜明的印象。
审了一圈,景桃实在是审不出什么来,遂是先与顾淮晏回衙。
此际,秦倦暂时列为嫌犯之列,亦是跟着禹辰回州府去了。
一行人披着一身夜霜风露回到滁州府衙,验尸堂里已是灯火通明,江虞正恭恭敬敬地候在正堂之处,齐松和简烨二人已经做完了复验,写毕了验状打算移交给景桃过目一番。
待顾淮晏坐在了上首座位,景桃观阅完验状以后,他浅啜了一口热茶,眉眸潋滟着夜霜的光色,口吻捎了一丝散漫的惫倦:“先说说尸检之况。”
顾淮晏没点名,但齐松和简烨皆是不约而同凝向了景桃,而景桃看向已是做过了复验的两人:“???”
难道不是这俩男儿说?还你看我我看你,你推我我推你?
景桃翻阅着验状,粗略向顾淮晏简述了一番初验的基本案况,接着她视线落在了验状某处,针对着尸体的损伤凝声道:“死者尸身之上的伤处及受损部位较为繁杂,生前所遭受的伤处一共有五种,死者颅骨处遭受钝器所致使的伤,在脖颈处有勒伤,在手腕处存在捆缚之伤,在手背处存在抵抗所致的伤,胸腔腹部两处存在捅刺伤。”
顾淮晏搁下茶盏,“死因为何?”
景桃:“死因乃是死者失血过多而死,且外,死者患有肺病,锐器戳裂肺泡亦是可能致命。”
景桃话及此,稍稍做了些停顿,“死者在死后有伤势两处,分别是后颈处有切裂伤,在两只腕部亦是又切裂伤。”
江虞在近旁听得一脸钦赏之色,同时又是唏嘘不已。
顾淮晏手指暗自摩挲着尾戒,“死者的死亡时间?”
“依据尸身上所出现的尸斑、尸僵等征象进一步推之,死者死亡时间约莫在九个时辰以内,民女是在一个时辰前发现了尸体,意味着死亡时间应是在昨日戍时左右,在死者用过晚膳以后死亡,”景桃话毕,又沉吟了片刻,且道,“死者死后三到四个时辰,也就是在今日卯时,有人进入屋中翻动过死者尸体。”
“景姑娘的意思是,嫌犯在行凶以后一直待在死者的寝屋之中?”江虞一副不可置信的口吻,眉心紧锁,“亦或是嫌烦曾去而复返?”
景桃敛住验状,点点螓首。
顾淮晏问:“案发的上房屋中内况如何?”
此回,他望向了齐松和简烨二人,似乎不打算让景桃说话。
简烨忙接话,先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上房内的勘察情况,“禀侯爷,不论是窗扃处亦或是门扉处,并无攀爬亦或是撬盗之痕迹,经卑职初步判断,凶犯应是与死者相熟之人,至少凶犯可以叩开死者的屋门。客栈上房的屋门是由内往外开启的,门栓在内反锁住,外边的人便是无法入内。”
简烨说话,偷偷瞅了景桃一眼,景桃没在看他,而是审视看着验状,那验状是出自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