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眸心凝了一凝,心内默默回溯着吴珏刚刚所讲过的那一番话,心下微微地沉了一沉,一个颇为不安的揣测浮上了心头,她又不愿相信这个揣测,看着吴珏渴盼软糖的神色,小孩儿亦是不太可能欺瞒人,亦无诓骗她的道理。
林甫听了吴珏之所言,亦是轻怔了片刻,看向了景桃,两人确认了眼色,心内似是不约而同浮起了这般揣测,可又是不敢轻信。
景桃给了吴珏一颗软糖,刚还想循着刚刚线索深问下去,讵料,不远处隐隐约约地传了村人们说话的声音,可能是吴力农和黄氏出海回途了,情势一时变得紧急,景桃忙率着林甫避入树荫外围。
那吴珏吴婉早已被柿霜软糖迷得神魂颠倒,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眼巴巴地紧盯着景桃林甫手中的木质纸袋。
景桃将手中的糖袋解开,往吴珏吴婉掌心处各自放了八颗,至于林甫手边的两大袋糖,她没让他直接送出去,先留存着,她对俩小孩儿嘱咐道:“你们先去玩儿,姊姊改日再来请你们吃糖糖。”
临别之际,景桃思及了什么,复交代一句:“姊姊请你们吃糖糖一事,你们可不能让爹娘晓得,若是你们爹娘晓得此事,定不让你们吃糖。”
吴珏和吴婉军心已倒,早已倒入景桃麾下,两人点头如捣蒜般,迅速把软糖悉数藏在袖袋内,一面拨玩着小虾小蟹,一面拎着水桶跑远了。
林甫疑惑地看着景桃,用气声问道:“咱们怎么突然藏起来了?纵使吴力农和黄氏发现咱们了,咱们是官儿,还怕他不成?”
景桃微微捂着胸口,定了定心神,往篱笆桩外边瞅了几眼,对林甫道:“你猜猜我刚刚瞥见谁了?”
林甫循着景桃的视线望过去,隔着大老远一段距离,隔着几道田垄和一围郁葱枇杷树,只能勉强窥见模糊的浅色人影,压根儿不能瞅请面孔。
景桃天生眼力较好,跟林甫肃声道:“我看到了郑奎,他眼下正和吴力农和黄氏攀谈些什么。”
“什么?!”林甫明显地愕然一阵,“这位水部主事不是跟着刘喻刘大人去修缮朱雀桥了吗,为何会出现在此?”
“事态可能没那么简单,我们先悄悄离开,别擅自轻举妄动。”景桃拍了拍手,与林甫取道绕了一段远路,打马飞快地赶回官衙。
朗晴斜照,马蹄声碎,悠悠江声与素雅日光同频共振,此际,顾淮晏已经在衙府的正厅坐着了,厅旁依次立有段慈、魏醒和林崖,此际,魏醒正与顾淮晏禀告些什么事,见着景桃林甫入内,也适时歇止了声。
顾淮晏见着景桃和林甫风尘仆仆赶回来,他轻呷了半盏茶,眉眸轻盈着一抹散漫之笑,先让魏醒继续把话禀告完。
魏醒继续道:“名册上边的那些老民役都集齐了,今晨下官一一拿着死者画像询问他们,但他们对此事感到颇为疑惑,跟下官反映,他们全然不知死者是为何会被封在桥墩之中。”
顾淮晏眯了眯邃眸,骨节分明的指腹轻轻叩在茶盏上,问道:“可有问过当年率领民役的工头?他们如何回答?”
魏醒摇了摇颅首,面有憾色:“工头们亦是对此事不甚了解,口径口风皆是出奇一致。”
顾淮晏点了点颅首,道:“依据此况,大体有两种可能,一则他们真是疏忽了死者被葬入桥墩一事,二则……”
他停住了叩声之举,指腹微微蜷起,音色含笑,“集体串供。”
洪灾来临之时,没有一粒雨丝是无辜的。同理,吴长生之死,没有一位民役是能挣脱得了嫌疑与罪咎。
在侧旁听的景桃眨了眨眼睫,心内默认了顾淮晏的第二则可能,一个人死去,居然所有民役皆是不知情,口径还是一模一样,兹事简直完美得有些可疑了。
魏醒禀告完事体,接着轮到景桃。
顾淮晏复浅啜了一口茶,随着袅袅茶香升起,他悠悠然地问道:“前去半日有何发现,可有线索?”
景桃捋顺了一口气,缓声答道:“有两处意外发现。其一,乃是五年前,吴力农与黄氏曾去过工地看望吴长生一回,取回了一箱银两,自此以后,吴力农与黄氏便告诫吴婉吴珏不能再提及死者名讳。”
此话一出,就如铁齿钢锯似的,在众人心内狠狠地磨了一遭,尤其是魏醒和林崖,面色皆是悲戚之至,倘若景桃所言属实,那么便佐证了陆尧大人确乎有弑人之嫌,并还贿赂死者家属,更是罪不可恕。
段慈忍不住道:“按你说来,陆尧陆大人乃是弑害了死者的真凶?如此道来,陆大人也在狱中题信陈情,交代了自己的罪咎,那么案情是不是算是明了?”
魏醒语气沉重地道:“如果真是陆大人所为,那些民役不愿意招供,并给口径一致,似乎也并无道理。”谁活腻歪了,敢得罪一介工部尚书呢?
顾淮晏搁下了茶盏,淡淡望向了小仵作:“不急判别真凶,先说第二处发现。”
景桃心内钦佩顾淮晏能平心静气,不会匆促下结论,她心中一时有所触动,温声道:“禀侯爷,其二,民女发现水部主事郑奎与死者亲属私下有联结来往。”
偌大的正厅,气氛有一霎地凝滞,气氛岑寂得针落可闻。
景桃将刚刚自己在村落内与吴珏吴婉的对话,以及后来目睹的一切,言简意赅地陈述了一回。
同为主事的林崖即刻自侧座之上,如鲤鱼打挺一般弹立了起来,满面惊色:“郑奎怎么可能与死者亲属有私下来往?郑奎寻他们作甚?”
段慈也是发怔,变了脸色:“郑奎不是随着刘喻刘大人同去修缮桥墩了吗?怎会跑去渔村呢?”
景桃面色平淡,道:“综上所述之事只是民女亲眼目睹,官爷们若觉不愿信,自可亲自查证。”
林崖还想再问,却被魏醒揪住了,这位员外郎低斥了林崖几句,林崖适才回神发觉自己冲撞了景桃。
小仵作年岁虽小,出身微末,但凭一手精湛勘验之术与破案能力深受侯爷偏袒,他居然去质疑她,林崖心中咯噔作响,他不自觉朝着顾淮晏望过去,侯爷面色一派漫不经心的模样,眉眸皆噙浅笑,似是对刚刚的纷争不甚为意。
饶是如此,林崖心依旧忐忑,只能暗自恳求景桃大人不记小人过。
景桃倒是没放将林崖与段慈所言放在心上,她唯一在乎地是,顾淮晏如何看待她的两条意外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