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夕的归途之上,景桃反反复复观阅着摘录着民役口供的案牍纸录,眉心一凝,陷入了一番沉思。
一路直至官衙,她依旧是凝着眉心的模样。诸觉和叶昭都在心急火燎地候着景桃,见她归来,忙问案况如何。
林甫特地去水都附近的烧饼铺子里买来了五个烧饼,今日大伙儿一整日都在勘骨验尸和跑腿审人,委实是累得很,叶昭和诸觉分得各一只烧饼,林甫自己也是一个,景桃分得了两个。
诸觉察觉此况以后,默默扫视景桃和林甫各一眼,叶昭仅是但笑不语,做了一个“你知我知大家知”的眼神。
天色已然擦黑,时值掌灯时分,验尸堂内四壁皆燃有一簇一簇亮晃烛火,馨暖的火光洞照着停尸台上的森森尸骨,平素碜人的森白尸寒之气已经退散,大伙儿已经连正常食粥饭的时间都省了,干脆利落地在随便寻了个椅凳围坐一块儿,彼此互换线索。
林甫率先道:“死者的身份查出来了,名曰吴长生,只不过因腿脚不利索,加之脑袋不好使,民役们更喜欢唤他为二愣傻子。”
诸觉和叶昭原以为要等到魏醒大人取回那一本名册,才能依次真正查清死者身份,不想景桃与林甫二人不消半日便能调查出了死者的下落,俱是大为震愕。
叶昭半是好奇半是惊叹地问道:“你们如何撬开那一帮人的嘴的?我与诸觉兄反反复复盘问他们,他们绝不松口,一概说不清楚。”
这话问的林甫有些不太好意思,道:“这都是阿景的功劳,民役对她很是信任,也就什么都交代了。”
诸觉和叶昭脸上的崇敬之色益发浓烈,几乎要把膝盖献上了,此让景桃有些招架不住,她只得生硬地扳回正题:
“眼下虽是调查出了死者的名讳,但死者祖籍何地、栖在何处、是否有亲人等等,都尚未查清,死者的线索仍是极为稀少。”
诸觉提议道:“无碍,我这儿有两个惯常的法子,一个法子是到官府管劳役的司案库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出此人,若吴长生是豫州人,在五年前遭害或者杳然无踪,他阿爹阿娘或者远系亲戚定会报官来寻,报官了的话,司案库当然会有关吴长生的纸录。”
景桃点了点颅首,觉得此法可行,林甫替她问道:“那么第二个法子呢?”
诸觉道:“倘若吴长生并非豫州人,或者他是个孤儿,那么他遭害时,也可能无人为他报官,司案库当然也不会存置有关他的纸录。针对此况,在城府布告栏布上问询启示乃不失为一个佳策,将吴长生画像和身份简明扼要地交代清晰,假令能提供线索者,则有重金酬赏。”
叶昭咬了几口烧饼,追加道:“咱俩待会儿就到司案库看看去,应该会有线索。”
“诸大哥和叶大哥的思索甚是缜密,这两个法子都可以用。”景桃翘了翘眸心,眉眸弯弯,但一对黛眉依旧是轻轻凝着,她缓缓起身,踱步至尸骨旁,“但有疑点,我迄今为止还未能纾解开。”
林甫感觉景桃还在因某些事端而深虑,欲要问,却在此际,禹辰披着一身夜色晓露从验尸堂外入内,对景桃恭声道:“景仵作、林仵作,侯爷让你们去正厅一趟。”
众人纷纷起身,有些拘谨地看向景桃,景桃心内已有定数,携着林甫随禹辰去了正厅。
两人抵达正厅之前,却见数位身着玄色劲装的侍卫,一行人正拥护着岳彦踏过前厅,出了衙府,岳彦脸色看起来有些霾意,他上了一辆悬缀有串珠流苏的华盖马车,便离开了。
景桃虽有些好奇,但碍于身份和那肃穆的气氛,遂是没有多问。
一列劲衣使围守在外侧,二人依次入了厅堂,顾淮晏坐在上首之座。厅堂除了顾淮晏,只有段慈,不知为何,让景桃感到有些意外地是,提刑使刘喻和水部的郑奎也不在。
景桃和林甫齐齐行了礼,顾淮晏见少女前来,眸中添了一抹散漫笑色:“小仵作,今日查案查得如何?”
景桃秀眉微微一凝,将今日在民役那处所获得的线索细细交代了一回,也将叶昭诸觉二人提供的寻尸之法简述了一遍,末了追加一句:“纵使能调查出死者身份,寻觅出死者底细,民女据今日新展开的线索,又搜掘出了两处疑点,但疑点尚未查清。”
少女面色沉凝,周身亦是沉浸在查案状态之中的专注凝肃当中,顾淮晏一瞬不瞬地望着这般的景桃,目光淡淡地落在她娇靥上。而景桃因是心中还在顾虑着那两处未查清的疑点,待她发觉顾淮晏在看着自己时已是在片刻之后,她对上了侯爷的视线,对方的桃花眸似笑非笑的凝着她,候着她发言。
顾淮晏勾眸浅笑:“哪两处疑点?”
景桃审慎地踱步上前,先将案牍最为规整的一张递与顾淮晏,待他接过以后,她遂是沉声道:“第一处疑点,便是行凶者。”
“死者当年乃是年岁极轻,约莫十五六岁,被官府林氏抓进来充当壮丁,因瘸腿与行动笨拙而为人所识。”
景桃斟酌着,回溯在审问民役的场景,缓声且道,“但民女寻问过一些当年参与过修葺朱雀桥的民役,他们差不多都识得死者,但针对死者的死亡都称并不知情。”
“民女以为,死者不太可能神不知鬼不觉被葬入桥墩之内,纵使是意外坠桥,也极可能有目睹此况之人,但当民女询问过此些民役之时,民役们皆称不知,只说死者在朱雀桥帮过一段时间的活儿,后来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自此杳无音讯,也无人主动问起。”
景桃蹲了一顿,凝眸看向了顾淮晏:“侯爷,吴长生的死委实是过于古怪,乍看起来,似是一桩意外,但这一桩意外未免过于完满,现场竟无一位目睹此况的民役。”
顾淮晏缓缓审阅着案牍纸录,上边墨笔字迹端丽娟秀,银山小楷,蚕头燕尾皆轻盈,自成气韵。
此外,处处疑点也罗列得极为明晰。
他不自觉抬眸凝了少女一眼,眸色溅起粼粼微光,意味未明,似在审度,似在考究,似在打量,似在斟酌玩味。
顾淮晏敛了敛眸心:“若是当做命案,你觉得嫌犯为何人?”
已经审问到举列嫌犯的工序了,静候旁听的段慈心骤地揪紧,有些忐忑地看着少女,不知为何,他觉得少女审案时的心无旁骛,加之极高的审案素养、泰然沉静的气质,便让人觉得莫名安心,把这一桩大案交付予她,让她全程勘骨审案,也全无问题。
半个时辰前,京城刑部遣人送来了一份紧急密信,似乎是被罢黜的陆尧大人在狱中出了突发情况,情势万分危急,岳彦不得不紧急赶回京中。此外,除了这一封密信,还有圣上催促重新修函朱雀桥的诏令。
据闻这一诏令乃是圣上身前宰执宋太师提议而出,而宋太师与武安侯素来是对立的政。敌,圣上心思如此嬗变,怕是与宋太师脱不了干系。一封密信,与一条诏令,足以意味着眼下朝中势力风起云涌。
圣上一个月前还要紧急查案,这一回既想急于查案,想赶紧将朱雀桥修葺完成,这可把工部急坏了,遂此,在场唯一的水部主事郑奎不得不先随着刘喻先去率领民役修缮桥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