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坐落于恭州东南一侧,毗邻江南水镇的地界,水路的面积要甚于陆路,假令是乘快马驰行,尚还不如一筏轻舟来得迅捷。原本陆路要耗费上七八日的光景,在轻舟之上,仅要三四日便可。
遂此,在第一日晚夕时分,一众队伍在暮云金蔼的掩映之下,抵达了渔人津渡,粼粼长波之上,熔入了几寸薄金般的光,那处早已有一轮双楼快舟停泊于岸畔,一列提刀披锐的劲衣使静候在侧,周遭的渔夫船民已被清空,徒剩下江风轻拍浪沙之声。
“今夜便在此舟歇下。”
逮自朝暾时分,这一众队伍便是未曾停过,路途有多远,景桃便是睡了多久,睡至日头西堕才堪堪醒转,她在昏暗光线内之中缓缓睁了眼,发现自己身上裹了一层衣物,但林甫已是不在马车内,正准备寻人间,马车滞了一滞,一角襜帘被搴起,禹辰来唤。
随着帘子搴起,数抹薄金色日光缓然入内,景桃眯了眯眸子,见到了打马行在马车右前方的林甫,她迷惑地看着林甫,为何有马车不坐非要骑马?
路途上,林甫本人也很迷惑,为何侯爷要让他骑马呢?
前处,一列劲衣使为首的一位踱至顾淮晏身前,道:“侯爷,此舟一切行当已经拾掇完毕,艄公备齐,就等侯爷上舟。”
顾淮晏微微颔首,不曾多言,利落地翻身下马,漆眸一转,视线落在了后边那一辆戗漆华盖的马车上,这一路途未曾停歇,他原以为凭小仵作那娇弱的身躯可能承受不住颠簸,却不想随扈告知他,启程没多久,她便酣然入梦,甚至连午膳都径直省下了。
他一抬眼,正巧撞见马车内的少女探出了脑袋,许是睡得久了,少女意识还有些迷蒙,抬袖伸指轻轻揉眼,眼前夕阳西下,残阳如火,光影一寸一寸爬上了她白皙的小脸盘儿上,一绺长发略显缭乱的贴在了她的颊侧,不仅不失仪礼,反而娇憨可掬。
在景桃行将察觉到顾淮晏看她时,他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撤了回去。
双楼快舟上飘着一面旗帜,旗帜上绣着某个图腾般的纹路,应是哪一家在当地称得上名的船商字号。
双层小楼的格局称得上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层层雪帆迎风飘飏,有可在千浪竞逐之势,远观上去,整体气势磅礴却也低调,舟身看上去轻盈如羽,但其间的木料作工却繁密精细得很,也使得此舟格外□□硬实。
一道竹排小桥从快舟上绵延下来,桥的另一端与岸畔码头相接,在一列劲衣使的恭谨率领之下,顾淮晏率先入舟。
只待景桃的马车泊近码头岸畔,即刻舟上来了一位行事麻溜的小厮,他屁颠屁颠地前来,将襜帘帘角一掀,殷勤热络地铺好了毛毡,摆上了绒凳,且道:“拜见夫人!……”
景桃正欲弯身下马车,听闻此声,心脏突地漏跳一拍,面色显著地变了变,极为担忧地朝舟上那人看去,那近旁禹辰和林甫都是齐齐滞住。
小厮这一声清跃嘹亮,如戏曲唱腔一般游荡在众人周遭,让人颇为提神醒脑,那些随扈和劲衣使闻声,脸色皆是异彩纷呈,面面相觑,继而好奇地循声望去。
顾淮晏已至舟上的甲板前,闻此斯言,桃花眸落入几抹莫测的光,似笑非笑地望了过来。
我没有!不是我!别瞎说!
景桃遵禀着不欲与主角团扯上什么关系纠葛的原则,极为正色地做出正面澄清:“我不是夫人。”
那小厮被景桃严峻的面色和声调唬了一跳,两股战战,转口道:“啊这……那便是少夫人!……”
这座名商号的快舟载过诸多显贵名流,其中也不乏京城官员,小厮觉得但凡有女眷,那势必是眷属偕同随行。加之这一众队伍、马车还有随扈,阵势矜贵,那么马车上的至少是个身份尊贵的夫人或者少夫人。
景桃委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那林甫想来帮忙说话,禹辰快了他一步,向小厮低斥道:“莫要乱认人,这位是我们家小小姐。”
一抹大写的囧然之色爬满了小厮整张脸,好在他是个机灵的,深深躬身谢罪,快言快语道:“小小姐赎罪,小的只是看公子俊逸倜傥,小姐昳丽淑美,所以就以为……咳咳,是小的看岔了眼,”说着侧过了身,手肘九十度屈伸,谨声说道,“小小姐这边儿请——”
顾淮晏在舟上款款负手而立,见得此况,眸中莫测的笑意益深,并不言语,小仵作心惊胆颤地看过来,两人的视线遂是在半空之中对撞上,小仵作嘴唇动了动,想要澄清,但顾淮晏眸光一敛,返身入了船楼。
景桃:“……”
她下了马车以后,步履有些虚浮,她自是不敢认了这声小小姐,那禹辰道:“若不这般说,这一路上,人人都得当你是少夫人,逐一澄清解释更是繁琐,还不如先将错就错一下。”
听着禹辰如此道,景桃绷紧的神经稍稍舒缓了些,却听林甫问道:“既然小景是小小姐,那我是什么?”
禹辰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侍从。”
林甫:“……”怎的这差距如此悬殊!
一行人也陆陆续续上了双楼快舟,乍离甲板,入了厅门之内,景桃便见掌船的船主正颇为殷勤热络地在顾淮晏面前说话,“船上有三间上房,公子与小姐皆可入住,还有七间二等房,给列位侍从影卫大哥住也管够了,船中热水已烧好,晚膳也备下来了,对了公子哪里人,吃得惯辣吗,晚膳送去房中还是在厅堂内用?”
顾淮晏已往二楼去,言简意赅:“送来房中。”
侯爷步下生风,禹辰带着景桃、林甫二人亦随之上了楼,只待上了楼去,便瞅见顾淮晏停驻在第二间上房前,看着景桃,指了指尽头:“你去那儿。”
景桃应了一声,独自走入尽处的上房中,也即是第四间房,而林甫则被分配至第一间,栖居于顾淮晏隔壁,禹辰则自是跟着其他随扈、劲衣使住在一楼,第三间房是空无一人的。
景桃觉得顾淮晏这样分配,从客观上而言很正常,循从男女有别之道,但从主观上观之,觉得有些奇怪,林甫距离她有两间上房的距离,中途还得经过他的屋门。她跟林甫说话聊天的机会都全没了。
走入上房,房内燃了香烛,扑鼻便是沁脾香气,屋内寂静无比,窗扃之外便是绵延千里的渔火江景,走进可闻涛涛浪声,落霞与孤鹜起飞,夏水共长天一色,有那么一瞬间,景桃怀疑自己不是去出差办案,而是前来养身度假的。
赏完了景致,景桃循着自己的性子先去洗浴,沐浴完毕,换上了备用衣物,再是用过了晚膳,她便打算回溯一下当下剧情处于原书的什么阶段。
刚要思忖一番,房门忽然响了,景桃微滞,起身开门,却见是禹辰,他看到她的模样以后,立即垂落视线,不太自然地道:“侯爷……让你过去一下。”
景桃缓缓应了一声,阖上门的那一刹,她适才发觉自身的打扮,头发随意地披散着,身上仅着里衣,小腿大刺刺地从挽起的裤腿上露出来,甚至连衣带都是随性系着的——她在前世的宅女生活的习性依旧保留迄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