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桃话音一落,林甫亦是随之震愕,一脸地不可置信,阿蝉的脸色也是如此这般,
凶犯怎么可能会是那些被献祭给山鬼的孩子?
“那些孩子在被献祭之前,必定是对崇旺村的情况十分熟稔,”景桃温声解释道,“也晓得山鬼献祭的时刻。他们被献祭给山鬼以后,村人们自然都认为他们死了,但说不定有一个就逃回了村子里藏起来。”
林甫听着景桃的话,颇觉有理,顺着她提供的思路接下去道;“此处的村民为了避免自己的孩子献祭,会包庇、甚至维护山鬼的规则,更不可能去庇护那些被献祭的孩子。所以那个逃回来的孩子为了不被村人发觉,也可能是受到了某种威胁,势必要有藏身之地。”
“可是,倘若凶犯真的是被献祭过的孩子,那么他会在被献祭时成为全村的焦点,”阿蝉皱着眉,提出了困惑,“阿斗不可能没见过那个人,但他说他完全没见过那个人。”
“或许凶犯乃是多年以前被献祭过的孩子,”景桃看着阿蝉,眉眸一凛,“那时候阿斗还小或者是还没出生,所以他没见过凶犯的脸。”
原本迷雾重重的案桩,此时此刻俨似拨云见日一般,晦暗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凿出了一个光亮的洞口。景桃暗觉,霍翠和石昊遭害的案件,可以联合阿斗这一桩案件先入手调查,如果搞明白阿斗案件的来龙去脉,那么一切疑点均可迎刃而解。
当务之急,确认了凶犯的身份可能为多年以前被献祭过的孩子,那么景桃便要悉心确认村内有多少户人家的孩子被献祭过。
为了不抹煞凶犯在阿斗身上遗留下来的侵害罪证,景桃让两位衙差齐齐将阿斗的尸身用竹簟包裹好,再度撒下了一捧石灰粉,林甫协助两位衙差将尸身抬上了马车。
溽热酷暑,热浪沸反盈天,一片聒噪知了声之中,阿蝉的阿爹阿娘伫立在村头,老徐的背儿似乎更驼下去,刘氏哭成了泪人,而阿蝉肃然地目送着运载着阿斗的马车逐渐远去,在古道上渐而缩成一个小黑点,消弭在天地接壤之处。四遭的邻里街坊议论声还在延续,声浪里有悲戚的,有怜悯的,有喟叹的,但恶言恶语的还是居多:
“儿子死了就死了,干嘛还让偷偷报官来查验尸体?”
“真够晦气,往日那些被献祭过孩子的人家都隐忍下来了,这一家怎么就这般自私,非要把咱村闹腾地沸沸扬扬?”
“掘死人墓可是要遭天谴的,老徐家如此胆大,他家也怕是没多少活头咯!”
……
这些话如诛心般的冰锥,不偏不倚地扎入听者耳中,村中属流言最为恶毒,犹若深冬千刃寒冰,扎在人的肌肤上,疼在心口上。景桃听着格外刺耳,欲要为老徐一家说些话,但老徐和刘氏却卑躬屈膝地向村人们致歉,一个劲儿赔不是,阿蝉脸色苍白地伫立在阿爹阿娘的身后,雾蒙蒙的瞳孔之中灌入了一抹冷戾之气,她袖下的手暗自攥成了拳。
林甫适时将景桃拉走,一面拉住她的腕子以阻住她的意气用事,一面朝着村头村官所在的屋宅处走,边走边道:“人家村里事务,我们这些局外人少掺和为好,免得越帮越乱。”
景桃回头看了阿蝉一眼,刚巧,阿蝉的视线也落在了她眼中,静水遇上了深潭,打出了水花涟漪。
小姑娘脸上那是一种多无措而脆弱的眼神啊,深陷泥沼之中欲要有个人将她拉出来,但她的阿爹阿娘却一并带着她往泥沼之中深陷耽溺,她不甘心,她恨,她用戾气取代了她满腔的孱弱。
对视之中,景桃朝阿蝉轻轻地眨了眨眼,阿蝉瞳眸一颤,苍白的嘴唇轻抿。三秒之中,景桃无声地向阿蝉许下了一个承诺,她一定会将凶犯找到,替阿斗昭雪。
两人来到了前任村官的医馆里。之所以会来寻崇旺村的前任村官,是因为此村官在村内当值数十多载,资质也比绝大多数的村人要深,村中的历史也数他记得最深切。
此刻恰值时分,医院内无甚么人,林郎中端坐于桌案上抄着药笺,见着景桃和林甫前来,他手中抄字动作未停,倒是捋须笑了一笑:“小姑娘,牙齿配好了吗?”
景桃怔了一瞬,前几日她故作牙疼的村人来此处套林郎中的话,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她的演技骗不过他的眼,他可能一早就明白她和林甫均属官府中人,只是故意不揭穿罢了。加之今日她和林甫在村中审嫌犯、验尸骨,此事早已传得满村风雨,谅是常年杜户不出的林郎中,也势必有所耳闻。
景桃思及此,也爽朗地笑了一笑,跟林郎中坦诚地交代了实情,也道明自己此番前来的目的。
林郎中搁下了墨笔,振袖而立,先是入了里屋,继而抱出了一本册子牵帘而出,将册子递给景桃,“近二十年以来献祭过孩子的人家,我只是粗略了记录他们孩子的名姓年岁,还有每户人家宗族的名讳,检录较为简要,你们纵使是查了,也可能查不出甚么有用的线索。”
叹服于林郎中的耿直爽快,景桃和林甫当场翻阅起了名册,献祭男童一事,原来是从二十多年才真正开始。
男童被献祭时的年岁小至刚出生,大至十多岁者皆有之,崇旺村有千户人家,几乎有百分之一的人家都轮过一遍。
这二十多户人家,经过二十多年的光阴流变,有的已经变迁,有的已经四世同堂,有的已经断了香火,若要一户一户的调查,还真的要费一番心力。
翻至某一页,林甫指着其中一个名字,沉声道:“石昊?!”
景桃的右眼微跳,凝视着花名册上的名字:“他也曾经被献祭过?但他不是还……”为了避免自己兑错了名姓,她特意去查看一下名册对应的族谱,没错,石昊的旁系宗族姓霍,石昊乃是他们所认识的那个石昊。
林甫托着下颔:“很奇怪啊,如果石昊真被献祭出去了,那么我们所逮捕的那个石昊是谁,莫非是鬼?”
“休得胡说。”景桃斜了林甫一眼,侧过眸去,转身向林郎中请教,“敢问这个孩子真是被献祭过的吗?”为了能让林郎中理解她这番话的真实用意,景桃特地补充了石昊曾携人绑架小外甥又重伤了表姐霍翠之事体。
林郎中喟叹了一口气:“确有其事,在十多年前,石昊的确是被献出去了,石家人还在半个月后还在崇旺村寻到了他的尸身,他是活生生饿死的。”
提及陈年旧事,林郎中免不了要多说了几句:“唉,其实都孽缘。当年石家生了一对双胞胎,大儿子名曰石昊,小儿子名曰石昕。石家与霍家素来交好,两家人自小便为了石昊和霍翠定了娃娃亲,只是造化弄人,石昊刚出生时被献祭出去,于是石家人便要让石昕顶上自家兄长的姻缘。长石昕七八岁的霍翠已经懂事,自是不情愿的。而石昕他爹在石昊死后也生了痨病死去了,不久他娘也改嫁了,石昕也就继续顶着他兄长的身份,被霍家接过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