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夜笼罩四野,绛色夜雾益发浓郁沉稠,远近灯火憧憧,烛影似鬼似魅,随扈和衙差们挑着灯盏在牢狱内外穿梭,顾淮晏领着景桃走至牢狱近前,便看到腥臭的赤血,滴滴答答的血渍蔓延了一路,空气之中弥漫着一股极度熏鼻的腥气。
此时,随扈上前肃声道:“侯爷,府内没寻到红衣山鬼。”
景桃闻声,心口倏忽一紧,忙上前道:“山鬼已经逃了吗?民女不会看岔的,适才此处定是有人的。”
那随扈便道:“的确是有人来过的痕迹,而且痕迹不止一处。”话毕,那随扈转头看向景桃,“景仵作可是打算去牢狱之中?”
景桃点了点螓首:“正是……”
话音甫落,她察觉顾淮晏看了她一眼,她不自觉地道:“你刚刚说石昊出了事,具体是发生了什么?”
“他死在了牢狱里。”随扈道。
景桃觳觫一怔,双眉紧紧蹙起,心下一沉,她的脑内忽然晃过了山鬼手执那一架血淋淋的锤杵的鬼影,以及它那阴骘而暴烈的一行一止。
纵使能推揣得出山鬼杀了人,但她未能预料得到死的人居然是石昊!顾淮晏说得没错,石昊刚一被抓回来,山鬼就立即出现了,这个过于巧合时间点很是古怪,并且它竟能公然罔视官府衙门此等威严之地,恣肆地继续犯案弑人,不得不谓之猖狂!
守在牢狱内的狱吏道:“石昊在今日午牌时分被审完,审完以后,卑职携人将石昊及其他两位嫌犯一同关入牢狱之中,期间石昊一直在疯狂捶牢门,怒骂那两位赌友,整个人格外不安分,无论卑职怎么呵斥他都无济于事。抵近申时牌分,不知怎的,他倏地安分了许多,神色却变得惊慌卑缩,蜷缩在牢狱角落,身体一直在不住地发颤。”
“卑职不知石昊心里在想些什么,只觉他神态举止的突然变化煞是古怪。晚间给他送晚膳之际,他突然越过牢门抓着卑职的手说有人要杀他,但当时卑职见他模样实在癫痫,遂是没往心里去,再说了,牢狱乃守卫森严之地,谁敢在此处造次。”
“又过了约莫大半个时辰,到了交班时刻,牢狱别处有牢犯在吵吵嚷嚷地哄闹,卑职只好先去看情况,这之间不过半刻钟,待卑职再返回去时,却忽然闻着了浓郁血腥气,心知不妙,便遽地赶过去,抵达石昊那一间牢房门口,却不想发觉他已经断了气。”
说完这些,此狱吏登时跪地请罪:“卑职看护不力,请侯爷降罪。”
好端端的一个人,竟能在看管森严的衙府牢狱之中死了,兹事若传出去,势必会贻笑大方,被整个白鹿县的百姓所不耻,也给官府蒙羞。再者,洞穴人骨这一桩案件的真相眼看就要水落石出,谁会想得到头号嫌疑居然在当夜就死了。
尽管如此凶案迷雾重重,顾淮晏的面色仍是温然自若,眸色淡然地扫了那狱吏一眼:“自去领罚。”
狱吏面色煞白了一瞬,但却暗自松了口气地应声退下。
顾淮晏看着景桃道,眉心微凝:“景仵作,据刚刚那番话,你能推断出什么?”
景桃忖度一会儿,缓声道:“民女虽从未入过牢狱,但对牢狱的空间布局有些了解,府衙的牢狱结构一向复杂,并且其中守卫的狱吏也不少,在短短半刻钟内,能避开众多耳目且杀掉了石昊的,此人对府衙的牢狱应是煞是熟稔。”
顾淮晏眼眸一眯,“你怀疑是凶手乃是府衙中人?”
景桃却是摇了摇颅首,“民女以为,能在短促时间内避开耳目且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又能在短时间内逃窜匿迹,可见凶手筹谋此事并非一时一刻,易言之,他可能在我们逮捕至石昊之际,就藏匿在了府衙周遭,专为这一切做好了准备。府衙中人不太可能监守自盗,也没有足够的犯案动机,民女怀疑凶手也就是乔装成山鬼的人——”
景桃眸心沉下一丝霾色:“可能是崇旺村的村人。”
顾淮晏凝眉,眉宇之间掠过一抹思量之色,道:“可能推断那人逃往何处?”
身侧的随扈面色凝重地摇了摇颅首:“自遗留下的痕迹观之,那人南北两侧都有出入,南边去的是钟鼓楼的方向,北边是县城城南的热街,此处是县城的繁华地带,夜间行客颇多。”
顾淮晏眸色稍稍一暗:“传赵匡来,调集衙役,阖府往南北两侧仔细搜查。”
那端随扈传令下去时,此端,狱吏带着顾淮晏和景桃入了牢狱。
牢狱内光线昏淡晦暝,夹壁二侧皆悬有枝枝烛火,甬道阴暗潮湿,火光将牢狱照彻得阴森之至。牢狱格局并不甚阔通,各个被关在狱内的牢犯见了顾淮晏,原本大肆喧吼的聒声纷纷止歇,一错不错地注视他,面色似有敬畏与怯懦。景桃静然地跟在顾淮晏身后,无声打量着牢狱的结构布局。渐缓地,她嗅着了一阵腥臭熏鼻的腥血气息,听那狱吏道:“启禀侯爷,石昊便是死在此处。”
景桃循声朝前看过去。
石昊倚靠在牢内的石墙墙角处,一处近乎完整的圆形裂口绽放在他颅骨后心处,血汩汩地顺着他背脊蜿蜒而下,此刻他倚靠的墙角和地面上柴草处,腥气血色泅晕一片赤色湖泊。
熏鼻的血腥气息惹人头皮发麻,顾淮晏负手卓立于灯烛的最盛之处,数盏烛火的火光打在他的容颜之上,但光影无法敛入他的深眸,他脸上惯有的轻慢和闲散淡化了,取而代之地是沉骘气压与一张峻容。立于近侧的景桃晓得,武安侯可能是动怒了。
有他坐镇之地,凶犯居然还可以肆无忌惮地行凶弑人。
赵匡在此时携林甫匆匆赶来,见至此况不自觉冷汗直下,忍不住持着蒲葵扇扇汗,那狱吏看着顾淮晏的峻容,几乎是吓得要跪下请罪。
“验尸。”顾淮晏倏而下令。
景桃应了一声,徐缓轻挪微步,那林甫也紧紧跟上,在狱吏匆促地解开了牢门以后,她持着随手携带的工具抬步步入牢房,朝着死去的石昊走去。
甫一入牢门,腥气更沉更稠,景桃和林甫各自在口鼻之处掩上了白布,并轻含了一口苏合香丸。
景桃将工具交给林甫,她先去俯身半蹲至石昊跟前,抬腕拂袖,伸手探了探尸温。一番轻触,石昊尸身的温度尚未全然褪去,颅骨之处的伤创也未曾结痂。景桃对石昊的身骨稍作揣摁,便登时发觉石昊的身躯与寻常之时无疑,肢体软和,似无僵硬生斑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