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渊带着鹿云舒出了屋子,他已经找到离开幻境的方法了,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咀嚼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皓月当空,月光洒满了院子,桌子上放着一条刚绣好的手绢,上面有大片大片的花朵,还有一行秀气的字:白首不相离。
那是阿瑶没送出去的手绢,没送出去的心意。
她等了一夜,没等来心心相印的情郎,等来的只有一盘内脏,还有一份污浊变质的感情。
九方渊抬起手,指尖上是用灵气凝成一点火光,他往手绢上一指,火光便落到了上面,奇怪的是,手绢没有被火烧毁,上面的图案也安然无恙。
他皱着眉,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手绢就是破除幻境的关键,难道说有什么东西被他忽略了?
突然间,火光蔓延到手绢角落上,那里绣着“白首不相离”的丝线慢慢被烧成黑色,紧接着四周的景象慢慢扭曲,变得支离破碎。
九方渊连忙伸手抓住鹿云舒,在离开幻境的最后一刻,他回头望去,看见在屋子里,一个只剩下脸的人紧紧搂抱着阿瑶,阿瑶的脸上已经看不出表情了,只剩眼睛瞪得大大的,男人化为白骨的手放在阿瑶的头顶,仔细看才能发现,阿瑶的头骨缺了一块,那只手刚好从缺口处伸了进去,有液体溅落。
风林萧萧,月光初透,沉寂多年的小院登时狂风大作,裹挟着遮挡不住的腐烂腥气,哭喊声铺天盖地袭来。
桌上的手绢已经消失不见,数米高的鬼影俯身咧开嘴笑起来,身上正是幻境中阿瑶临死前的打扮,她的脸已经变了样子,全然不见幻境中的温婉秀丽,眼窝空空荡荡,七窍覆盖着干涸的血迹。
阿瑶的身体拉长了数倍,头的大小却没有改变,长发垂下来,活像长长的竹竿上插了一个长了毛的土豆。
她弯下腰,颈骨被折断了一般低垂着头,正对着九方渊与鹿云舒二人,用嘶哑的嗓音叫喊道:“该死,都该死,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九方渊带着鹿云舒避开她伸过来的鬼爪,此处怨气冲天,明显是鬼魂化僵的趋势,僵是杀伤力最大的鬼,怨戾难挡,阿瑶已经没有再被度化的可能了,她的魂魄渡不过三生河畔,无法转世投生。
邪祟就是邪祟,恶鬼就是恶鬼,无论她死得多么凄惨,也无论她多么无辜,最后的结局都不会发生改变。
九方渊准备直接灭了她,斩草除根,免得再生祸乱,对鹿云舒道:“将你之前那玉佩拿过来,她已经无法转世,恐祸乱他人,还是趁早消灭为好。”
不管鹿云舒身上为什么会带着那玉佩,不过那确实是解决阿瑶最好的东西。
鹿云舒品了品他的意思,看着阿瑶的眼神复杂了些许,他眉眼低垂,拒绝道:“我不想让她死。”
九方渊皱了皱眉,没拿到玉佩的手收回,接连打出几个法诀,随后,只见从天而降的金色丝线相互交缠,形成一张巨大的网,将鬼影网住,金丝慢慢收缩,紧紧贴合在阿瑶的身上,把她结结实实地绑了起来,这金丝牢笼伤不了阿瑶,只能短暂束缚她的行动能力。
鹿云舒依旧不作声,袖子里的手将玉佩捏得紧紧的,他看着被困住的阿瑶,眼角眉梢都染上了消沉,不知是在为她伤心,还是透过她看到了什么:“我不想让她死。”
九方渊猜不出他为何突然固执起来,只是看着他,试探道:“她虽然也是被迫害的人,但已经不能转世了,留下来的话,等琴音艳魔无法控制这里,她很可能伤害到其他人。”
鹿云舒生硬地挑起嘴角,笑意未达眼底,显得有些苍凉:“不转世便不转世,你之前不是还和我说过这件事吗,轮回真的那么重要吗?”
九方渊看着不断挣扎的阿瑶,沉声道:“你是在同情她吗?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鹿云舒沉默不语,只是看着九方渊,他的眼里有太多情绪,九方渊自诩对他的了解透彻,却看不明白他此时所思所想。
九方渊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她会害人。”
鹿云舒固执道:“我不会让她害人的。”
九方渊摇摇头,认真地对他解释起来:“她已经不是普通的鬼魂了,她怨气太重,又被困于此地多年,已经化僵,你知道僵吗,僵是比鬼要凶残多倍的邪祟,她魂魄已死,甚至无法被渡化。”
鹿云舒握紧了拳头:“不是有养鬼的人吗,那养个化僵的鬼不行吗?”
九方渊苦口婆心:“鬼是鬼,化僵的鬼是就邪祟,是邪祟,便会害人。”
“是邪祟,便会害人。”鹿云舒看着九方渊,情绪突然波动起来,反问他,“你又不是邪祟,怎知她会害人!是邪祟,就必须死吗?”
九方渊觉得,这话怎么都不该是由鹿云舒说出来的,他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人,问道:“邪祟就是邪祟,人人得而诛之,世间早有共识,我以为你应当明白这个道理,鹿云舒,你在为谁不公?”
你在为谁不公?你在为谁抗争?
九方渊一口气提起来,许久都没放下,特想直接问一句:那个人,会是我吗?
鹿云舒将玉佩捏在手上,苍白的指骨卡得紧紧的,过了片刻,像是想通了什么,又像是彻底放下了什么,他平静地将玉佩拍到九方渊身上:“给你,随你。”
原本沁着凉气的玉佩仿佛突然热了起来,烫得九方渊心头一痛,他拿着玉佩,突然有几分犹豫不决,不知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是因为阿瑶?是因为鹿云舒?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