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霜笔一直在想,他究竟为什么突然要“学两招”。李碧梧阴晴不定,身上变数太多,又太过强大,不确定下一招会出什么招,又会不会对他三人生杀予夺如此刻对马氓这般。长孙茂是有点小聪明,但他不确定自己这点小聪明在面对如此强大的敌手时,究竟能不能全然惯用。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他必然是要亲自进洞神庙去。可六个时辰,他如何确保自己能赢过张自明?
叶玉棠却下意识的琢磨起来:以他的功夫,六个时辰内,如何将这满山蛊虫一网打尽?
外功强者用刀,内功强者用丝;他那点内功聊胜于无,用丝——还是毒夫人的三毒碧玉翎——无异于稚童驭野马,何其凶险。
仔细一想,倒也不是没有法门。
比如昨日,他使黑云翻墨,极快的掌握了其诀窍,得益于他任何一样兵器皆没有入门。
擅用刀之人,惯用狠力;用劈刀之力抽丝,就如宝刃斩水,力打棉花,全不得要领;
擅用鞭之人,讲一个“人鞭合一”,身催肩、肩催肘、肘催手;注重“起落功夫”,起如“担担”之法,落为“千斤坠。”可丝扬若无物,不比鞭与臂膀有可比拟之重,有落无起,有坠无担。所以用鞭之人,倘或要用丝,需完全改换用力之道,无论用刀用鞭抑或用丝,凭借的绝不是头脑,而是视、身、力三者熟能生巧,没个三年五载拗不过来。
他只用了一日两夜,丝到手头便可杨穿三叶,除却不曾被“熟”所阻……
见远处影子牵丝刺杀蛊虫,起初十次出手只中四、五蛊虫;数十次尝试后,逐渐掌握要领,二十次纵丝往往只脱手一两回。
叶玉棠不由一笑,心道:还有,是真聪明!
牵丝翎翎上携毒,要杀人于无形,在于一个准字。准头有了,纵丝腾掠也足够快,要将满山蛊虫一网打尽,只需将高处蛊虫打落,以断绝马氓远逃后路;再一并赶入低洼处,将翎毒入水;此后再渐次清点漏网之鱼,即可事半功倍。
想到这,叶玉棠下意识想张嘴告诉他,却发现自己说不了话。
而当时的自己也的确微启双唇,却又缓缓闭上嘴。
叶玉棠忽然回过神来:自己已成蛇人,命在旦夕。
他一直偷懒,一直喜欢走捷径,一直喜欢耍小聪明,从未吃过半点苦头。他不求武冠天下,也不做武林中人。
“能否让我先成个小器?”她脑中浮现一个笑脸。
此刻,昏暗山涧之中,那人脸上没了笑,面容苍白地走入山涧。
起初笨拙地驱赶蛊虫,眼见马氓循山腰处定穴蚁遁逃,他立即回过神来,至高处,先将马氓击落,方才毁去蚁洞;而后逐一打落高处蛊虫,循序渐进。落地时不当心坠于蛊虫密集之处,惊得虫蚁纷飞,给他本已挂彩了脸上又增了几道。
叶玉棠猛地站起身来。
他一声不吭,背过身,以肩头拭去脸上血,复又纵丝逐虫,不知疲倦。
而如今,他的捷径没了。我……再也帮不了他。她无比怨恨地想。
他只有他自己,却甘愿只身赴险。
叶玉棠缩回原处,一动不动蜷在墙角,虽看不清,也竭尽所能以视线追随远处影子。
彼时已参回斗转,天上月入云间,山中幽夜寂静,只能听见谷中虫蚁被击中的脆响与牵丝搅起的细风。程霜笔也有些倦了,倚于阑干畔,脑袋沉沉,一垂一点地打起盹来,忽听得群虫惊起之声,抬眼一看,只见长孙茂又挂了彩,实在为他那张脸心疼了好几下。一回头,见叶玉棠睁大眼睛,精神奕奕到近乎神经质的盯牢谷中身影,不由有些心疼道,“小叶子,你……你歇会儿,程大哥帮你盯着便是了。”
她没理。
程霜笔估摸着大约已过了两个时辰,这漫山蛊虫都不见少,不由有些着急,往那山谷中高喊了一句:“你也别太同自己较劲,对付马氓这种小人伥鬼,用点子无耻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长孙茂闻言抬眼看他一眼,也没搭理;手上一牵一引,三丝齐出,击中两只蜘蛛,只空了一发。
再多练得两个时辰,他必能三丝齐发,一击不虚。
谁知听者无意,旁听者有心,马氓清楚长孙茂手中一招一式,见他碧翎勾起一只未死透的天行蛛,瞬间吹响虫笛;那蜘蛛死而未僵,瞬间于空中结网。马氓于地洞一跃,瞬间于丝网包裹之下飞出十余丈远;马氓即刻自衣兜内里掏出方才遁逃时在地上捡的几只定穴蚁与天行蛛,凌空一抛,抛挂至树梢之上,于蛛丝散开之际,又吹响虫笛,回头得意一笑,道,“长孙茂,爷走喽,这女魔头您爱伺候慢慢伺候去吧!”
程霜笔见马氓一跃高飞,而对面山腰处蛛丝于这一瞬又结了网,只怕他将要纵出这山头去。到了那边,有他事先埋下的劳什子虫蚁,必能于眨眼间遁地而逃,怕是再追不上了。他正欲抽刀而上,一摸,却没摸到刀。这才想起那刀于昨夜剖鱼之际,被自己随手置于溪畔。
可这时要提刀去追却也来不及了……
胖圆的月亮从谷中露了脸,眨眼间,程霜笔瞥见一线微光自谷中浮现,闪了闪。那微光从六尺,长到十二尺,直袭马氓背后而去。
起先是一线微光,而后陡增至三线;细丝破空,直袭树梢而去。
三声齐齐硬壳破碎之声,却不见有细碎之物从树间洒落下来。山中有片刻宁静,随后,树影轻摇,将织了一半抛出的丝网也一并吞没,汇成几股碧绿浊|液,自半空之中滴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