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话虽不过寥寥几句可对于尚能辨事的他来说已然知晓了自己的身份,他不是这个家里的亲生孩子,可他知足,爹娘对他很是疼爱,所以他逼迫自己将这件事压下去,这辈子都不愿意再想起,他只当自己是出生在山野间的普通人,对季亮心怀愧疚自然就上了心也多,哪知道会变成这般模样。
&esp;&esp;他在寒风中未等多久传话的衙役客气地请他进去,烧了地龙装饰温雅别致的屋子里热浪阵阵,将他身上的寒气尽数驱走,整个身子都舒服很多。他恭敬地叩拜道:“小民乃东坡村的季成,因着清水山契约书之事来拜见大人。”
&esp;&esp;穆夫人看着这张和大儿子没什么不一样的脸,心上一阵钝痛,尤其在看到小儿子跪拜自己亲哥哥时的模样更是揪心不已。他本该是富家公子,依着这张面庞也没人敢小瞧了去,可是如今呢?她如今是埋怨最信任的丫鬟的,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孩子却成了一个种地的庄稼汉。
&esp;&esp;穆宏见他神色平淡,略显憔悴的脸上没有半点别的情绪,规规矩矩地只等着将事办妥了好离去,抬眼看向颤抖着唇瓣不知该说什么的母亲,穆宏心上一阵难受,这季成分明就是不打算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管他这做哥哥的和母亲多么心焦难熬,季成都能稳如泰山的装作不知,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血亲竟是比不得村子里的苦巴日子来得重要,登时来了脾气,索性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说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什么劳什子的契约书,你看着与我这般神似的脸不觉好奇?”
&esp;&esp;季成依旧跪在地上,压低声音回话,其中的客气与疏远让穆夫人当即红了眼眶,手帕掩面轻声抽泣:“世间之大无奇不有,能与大人相貌生得相似,季成心中喜与大人这般有缘又怕冲撞了大人。小民未见过世面,有举止不当之处还请大人恕罪。”
&esp;&esp;穆夫人看不过去,大步走到季成身边将他拉起来,声泪俱下道:“我的傻儿子,他是你的亲大哥,你做出这般生疏的样子做什么?娘知道亏欠你良多,可你也该知晓这二十多年娘找你找的有多不容易。我念在翠萍将你照顾得无半点亏欠的份上便不追究了。受了这么久的苦,与娘回去吧?往后你再也不必过穷日子,咱们穆家的家财足让你几辈子不愁吃穿。”
&esp;&esp;季成闻到身边妇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清香,她的手很暖,却不如娘那般随和质朴,他顿了顿开口说:“小民听不懂夫人的话,我自小出身于东坡村,并未听我娘说起过有何不妥之处。乡野粗鄙之人过惯了穷日子,乍一听夫人的话心一馋就缠上去享福了,可季成不敢做这昧良心的事,不为自个儿也得为我那在家中等候的娘子和孩子着想,夫人必定是寻错了人。小民斗胆请大人将小民这事给办了,小民也好回去照顾娘子。”
&esp;&esp;穆宏还是
&esp;&esp;穆夫人再不舍也只得让季成离开,看着那道健硕的背影越走越远,叹息连连:“你祖父糊涂,听信小人谗言,非要置二郎死地,却不知你们兄弟两人中二郎的脾气最与他相像,主意极大又是倔脾气。我也不求别的,他能跟我回去,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就成。”
&esp;&esp;穆宏此时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正好师爷进来说前堂有人击鼓鸣冤,赶紧戴上乌纱帽出去了。
&esp;&esp;回去路上太阳已经往西边去了,来的时候迎着风别提有多难熬,回去倒是好受的多,虽然被风吹着但总归是顺风。季成手里攥着缰绳,心里却是一阵惊涛骇浪,他没有喜怒有的只是担忧。他好不容易盼来的舒心好日子,就等着春福生了孩子,一家三口安安稳稳的。
&esp;&esp;他披着一身风寒回家,天已经大黑了,春福熬了一锅面汤,里面煮了青菜和豆腐粉条,还没盛出来,许是等的久了靠在墙上打盹儿。听到外面的响动睁开眼迎出来:“可是办妥了?每处都打点妥当了?往后不再找咱们的麻烦才好。”
&esp;&esp;季成脱了外衣,在小桌旁坐下来,看着春福叹了口气:“本就没什么事,当初照着规矩办的哪能有短缺,不过是有些话要与我说罢了。春福,我……我有话未和你说清楚,我并不是季家的孩子,当年遇到祸事我生母身边的丫鬟将我带出来逃命,那丫鬟便是我娘,后来一直没有回去。他们找到了我,想让我与他们回去。”
&esp;&esp;春福搁了筷子问:“那你要回去吗?我们在这里的一切,怎么办?”
&esp;&esp;季成摇了摇头:“少了情分只是平添烦忧罢了,我怎么舍得丢下这里的一切离开?不管那边是穷还是富贵横竖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可受不得那些劳什子规矩,不懂不说,也容易给别人看去笑话,在咱们家里过得自在又舒心。你也不必多虑,往后我总在你身边陪着,要是遇到了也不用惧。”
&esp;&esp;春福但笑不语,她怕什么呢?不说有季成在前面挡着,她自己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货。
&esp;&esp;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穆夫人竟是找来了季成家,一身惹人羡慕的华贵衣衫,身后的下人从
&esp;&esp;屋子里的炕烧得不热,春木躺着倒不觉得有什么,心情却是越发阴郁起来。他也没想到自己会摊上这个病,没活路,只能熬日子等死。
&esp;&esp;悲戚涌上心头,又激起一阵连气都喘不上来的咳嗽,抬眼看向站在一边的绣花,虚弱地笑:“劳烦你了,你回去吧,我想睡一觉。”说着就转过身将被子拉高盖住了自己的头,黑暗中,眼眶却是红了。这一辈子爹娘亏欠他良多,老天也不怜惜他,他还未老就要丢了命,心上恐惧不已。他突然就想到春福,他们是亲兄妹,她的日子越过越好,倒让他羡慕眼馋的很。
&esp;&esp;李秀娥揣上银子到韩大夫买好药赶忙往家里跑,将药煎上粗重的喘息还未缓下来,快步走进堂屋坐在背对着自己的春木身边,担忧地问:“春木你好些了吗?等药熬好,你喝了病就能好,不要胡思乱想。”
&esp;&esp;春木慢慢地转过身来,不过一阵功夫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双眸无神,嘴唇干的起皮了,李秀娥赶紧端过水来给他润唇,只听他说:“还是不要花冤枉钱了,张桐还要念书,这药吃起来就是个无底洞,好不好还说不准,咱们家的那点银子填不起这个洞。”
&esp;&esp;李秀娥急得落泪:“你别说这种丧气话来吓我,喝药能保命,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活下去。这个节骨眼……你听我的别想太多,凡事有我呢。”她舍不得春木,这个她一心喜欢着的男人,更把能嫁给他当成是这辈子最好的事,她不知道要是哪天再也见不到他怎么办。
&esp;&esp;自此家中事物李秀娥全都自己揽下来,春木不是在炕上躺着养身体就是搬个小凳子坐在太阳底下晒暖光,一时他倒有些适应不来。李秀娥依旧还是那副模样,他却觉得没几天她已经消瘦了很多,不是过来伺候他就是收拾家里的东西。
&esp;&esp;张桐从屋里端了水送到春木面前,春木接过抿了口,无奈地看着儿子说:“你怪爹吗?是爹害得你不能继续读书识字,我那次问过夫子,他说你勤奋刻苦,学的很扎实,爹很高兴,只是让你就这么毁在我手里,我实在是难过。”
&esp;&esp;张桐摇摇头说:“爹,我不怪你,你比读书识字重要。这些年我知道你和娘很偏爱我,我知足了,只要爹能好,我做什么都可以。”
&esp;&esp;春木看着晃眼的太阳勾了勾嘴角,好一会儿开口说:“你去和你娘说一声,爹出去转转,在家里不动哪能行?”说着起身拍了拍屁股出门了。
&esp;&esp;而春福此时也有些难熬,当真是自在惯了,突然来了个婆母不时念叨两句让她浑身都不得劲。千百年的历史文化沉淀,婆媳关系跟着走了这么多年,到社会文明发达的现代依旧比战争还激烈,用水深火热来形容倒也不为过。
&esp;&esp;穆夫人是个聪明人,她指点敲打的话并不明说,而是拐了七八个弯,若是蠢笨些的压根听不出她话外的意思,春福这时倒有些恼恨自己脑袋转的太快,便是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也不好和季成说,总归是没什么证据的事。季成在家的时间毕竟少,也只能不和这位夫人一般见识了。
&esp;&esp;春福不觉,季成却是有些忧虑,不知为何春福的脾气已然大了起来,他倒是私下里问过韩大夫,也只是告诉他让他多顺着些,疏解她的心情,怀了身子的女人更该好好疼惜,奈何穷苦人家哪能闲的住?家里一大堆的事情等着人做,谁都不是清闲的。
&esp;&esp;春福跪坐在炕上,太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让她有些发困,只是穆夫人在一旁坐着让她不好失了礼数,一阵一线的开始缝衣裳。未过多久听到外面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起身下地,只是没有想到会是大哥春木。
&esp;&esp;只见他脸色苍白,眼窝青黑一片,极其没精神,倒像是被掏空了般。春福虽然恨他,可看他这副样子心上一阵难过,轻咳一声说:“大哥这是怎么了?可是外面的风寒太大了着了凉?快进来罢。”
&esp;&esp;春木消瘦无光的脸上扯出一抹笑,跟着春福走进屋里,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华贵妇人,无奈地说:“春福,哥知道你恨哥,不想原谅我。我和你嫂子当初对你亏欠太多,我本来没脸上门,可是为了张桐……他和张岩也是你的侄子,就当哥求你帮帮他吧。我得了痨病,怕是没多久好活,他因为我今儿没去学堂,你嫂子往后也不让他去了。我不忍心让他断了这条路,他很用心,若是运气再好些,必定能得功名,你帮帮他吧,我会叮嘱好他让他以后好好孝顺你。”
&esp;&esp;痨病!春福虽恨他,可听他得了这般要人命的病心里忍不住抽了抽,她有很多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在穆夫人的打量下她只说出一句:“等季成回来我和他商量一声,哥也别想太多,好好养病才是,会好的。”
&esp;&esp;兄妹两人并不亲近,彼此也没什么别的话说,春木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其实横在他们兄妹间的那道阻拦也许这辈子都不能跨过去,春木一直怨恨春福毁了自己最想要的人生,而春福却对春木没有半点信任,他们之间也只有在此时才能感受到一点情意流淌,兄妹间淡漠至此,倒也不知是谁的错了。
&esp;&esp;穆夫人这些时日时常来季家,想来是喝不惯白水,带了上好的茶叶和茶具来,缺了角的破碗与白瓷茶碗面前着实上不得台面。她手执茶盖拂去飘着的茶叶,不说什么,一副悠闲看客的模样,嘴角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
&esp;&esp;春福明白方才这事与穆夫人来说不过是个笑话罢了,短短几天她已经明白了穆夫人最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她配不上季成。只是无奈他们两人成了亲,如今又怀了孩子,想说什么话也来不及了。
&esp;&esp;春木离开没多久,锦娟进来将春福拉到连生嫂子家,三人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无不是怜惜春福只能待在家里看着富贵婆婆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