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我是一个傻子嘛。但看他一脸诚恳,就把那句话咽回去,只说:“有时,我也不这样。”
头人见我如此坦白, 连说:“我知道,我知道。”他要供献给我一种药物,要我答应接受。我答应了。
头人献的是种五额六色的丸药。说是一个游方僧人献给他的,用湖上的风,和神山上的光芒炼成。真是一个奇怪的方子。
离开松巴头人辖地那一天的路特别长。烈日晒得脑子像个蜂巢一样嗡嗡作响。
我寂寞无聊,忍不住好奇心,取出一九药丢进嘴里。我本以为里面的光会剑一样把我刺穿,风会从肚子里陡然而起,把我刮到天上。但我尝到的是满口鱼腥。接着,像是有鱼在胃里游动。于是,就开始呕吐。吐了一次又一次。吐到后来,便尝到了自己苦胆的味道。跛子管家抚着我的背说:“难道少爷防范他是对的,这老家伙真对少爷下了毒手?”
“他对一个跛子和一个傻子下毒有什么好处?”
我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把药悄悄扔到路边草丛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丸药真的十分珍贵。要是把它们全吃下去,我的毛病肯定就好了。但我命该如此。我把松巴头人献上的灵药丢了。
16。耳朵开花
用了整整一个春季,我们才巡游了麦其家领地的一半。
夏天开始时,我们到达了南方边界。接下来,就要回头往北去了。管家告诉我,到秋天各处开镰收割时,巡游才结束。
眼下,我们所在的南方边界,正是麦其和汪波两个地方。在这里,我见到家里派来的信差。土司要我在边界上多待些时候。土司的用意十分清楚。他想叫汪波土司袭击我们…一个傻子少爷和一个跛子管家带领的小小队伍。 对方并不傻,他们不愿意招惹空前强大的麦其土司,不想给人借口。我们甚至故意越过边界,对方的人马也只在暗出跟踪,决不露面。
这天早上下雨,跛子管家说,今天就不去了,反正下手。大家正好休息一天,明天,我们就要上路往北边去了。
雨渐渐沥沥地下着,马夫叮叮咣咣地给马儿换蹄铁。侍卫们擦枪,两个歌手一声高一声低应和着歌唱。管家麦其土司写一封长信,报告边界上的情况。我躺在床上,听雨水嗒嗒敲击帐篷。
中午时分,雨突然停了。闲着无聊,我下令上马。我们从老地方越过边界时,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来,火辣辣地照在背上。浓重的露水打湿了我们的双脚。在一片浅草地上,我们坐下来晒太阳。
树林里藏着汪波土司的火枪手,把枪瞄在我们背上。被枪瞄准的感觉就像被一只虫子叮咬,痒痒的,还带着针刺一样轻轻的痛楚。他们不敢开枪。我们知道这些枪手埋伏在什么地方。
我们的机关枪里压满了子弹,只要稍有动静,就会把一阵弹雨倾在他们头上。
所以,我有足够的悠闲的心情观赏四周的景色。只有这时,一切都有最鲜明的色彩和最动人的光亮。往常,打马经过此地,我每次都看见路边的杉树下有几团漂亮的艳红花朵,今天它们显得格外漂亮。
管家一看,说:“那是我们的罂粟花。”
他当时就是这么说的——“我们的罂粟花”。
现在,我们都看清楚了,确实是使麦其家强盛起来的花朵。一共三棵罂粟,特别茁壮地挺立在阳光下,团团花朵闪闪发光。跛子管家布置好火力。我们才向那些花朵走去。那些暗伏的枪手开枪了。哐!哐!哐!哐!一共是四声敲打破锣一样的巨响。枪手们一定充满了恐惧,不然不可能连开四枪才叫我手下人一死一伤。验毒师脸朝下仆到地上,手里抓了一大把青草。
歌手捂住肩头蹲在地上,血慢慢地从他指缝里渗出来。我觉得是稍稍静默了一阵,我的人才开枪。那简直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一阵枪声过后,树林里没有了一点声息,只有被撕碎的树叶缓缓飘落的声音。四个枪手都怕冷一样地蜷曲着身子,死在大树下了。
我想不起当时为什么不把罂粟扯掉了事,而要叫人用刺刀往下挖掘。挖掘的结果叫人大感意外。三棵罂粟下是三个方方正正的木匣,里面是三个正在腐烂的人头。
粟就从三个人头的耳朵里生出来。只要记得我们把偷罂粟种子的人杀了头,又把人头还给汪波土司,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些人被抓住之前就把种子装到了耳朵里面。汪波土司从牺牲者的头颅里得到了罂粟种子!
汪波用这种耳朵开花的方式来纪念他的英雄。
我们取消了计划中的北方之行,快马加鞭,回到了官寨。
路上,我和管家都说,这消息肯定会叫他们大吃一惊。
但是他们,特别是哥哥吃惊的程度还是超过了我们的想像。
这个聪明人从座位上跳起来,叫道:“怎么可能、死人的耳朵里开出了花!”
在此之前,他对我非常友好,换句话说,土司家的弟兄之间,从没有哪个哥哥对弟弟这么好过。但这回不一样了,他对我竖起表示轻蔑的那根指头:“你一个傻子知道什么?”
接着,我的兄长又冲到管家面前,叫道:“我看你们是做了恶梦吧!”
我真有点可怜哥哥。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的弱点是特别伯自己偶尔表现得不够聪明。平常,他对什么事都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并不表明他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那是他在表现他的聪明——毫不用心也能把所有事情搞得清清楚楚,妥妥帖帖。看到哥哥痛心疾首的样子,我真愿意是自己做了一场恶梦。一下醒来,还睡在南方边界的帐篷里,那场雨还渐渐沥沥地下着呢。
但这一切都是真的。我拍了拍手。
小厮索郎泽郎走进来,把手上的包袱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