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孩子是有了,但没多久就离婚了。孩子他妈也够狠心的,自己没钱养,就丢给我儿子。我儿子白天还得上班,只能让我们两个老的帮着带。”
加藤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的孙子。
“那您是做什么的?”
“我是开出租的,傍晚才出车。”
“呃……那容我多管闲事问一句,您现在幸福吗?”
加藤紧抿着嘴,那表情仿佛在说“你这算什么问题”。不过他只是有些懵,并没有生气。妙子忙追问道:“您的人生够充实吗?”
“你突然问我这个,我也……”加藤把妙子怀里的孩子抱过来,盯着那小脸蛋问道:“小翔啊,你觉得爷爷幸福吗?”
“我刚才说的学习会,其实是让大家倾诉日常烦恼的活动。”
“我这辈子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加藤幽幽地说,“也没留下什么能拿出来讲的经历。”
“是吗?”
“年轻的时候,我也想开个运输公司,自立门户当老板。可没过多久,我就意识到开公司是需要本钱的。唉,有些人能沉得住气,一点点把钱攒出来,但我没这个本事。没有毅力不说,还爱玩,所以才一直那么穷。从没出国玩过,也没在高级餐厅吃过寿司。”
看来加藤是个很爱聊的人,毫不避讳地跟妙子讲起了自己朴素的生活。连儿子最近帮他还债的事都说了,没有怕难为情藏着掖着。
“活了五十多年,我有时候也会回过头来想想,我这辈子到底算什么。就算脚踏实地认真干活,收入也不会多到哪儿去。年金也没交过,肯定是指望不上了。这以后的日子真是一点盼头都没有。几个老伙计聚在一起聊天,讨论的也是怎么才能吃上低保之类。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不赌赌钱哪儿受得了。我可不是在给自己找借口,现实就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直觉得,让我们这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老老实实’过日子,那也太不近人情了,这不是等于让我们去死吗!”
“加藤先生……要不要来我们的学习会讲讲您这些想法?大家一定会很有共鸣的。”
妙子心中一喜:这人单纯得很,肯定会立刻入会。
“你们那个学习会到底是研究什么的?太难的东西我可搞不懂。”
“其实我们会员都管它叫‘讲经会’。它有两个部分,前半部分是沙修会的代表沙罗老师的训词,后半部分是由会员讲述自己的烦恼。”
“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呢?”
“基本都是女的。”
“全是大妈就太没意思了……”加藤半开玩笑地说。
“四十多岁的最多,也有二三十岁的年轻人。”
“要不要钱啊?”
“当然是免费的。”
“那我倒真可以去听听。”
加藤微微一笑,抬起双肩,貌似在活动关节。妙子忽然觉得他在用打量异性的眼神看自己,下意识地端正了坐姿,把膝盖并拢。她并没有觉得不愉快,也没起戒心,只是非常意外。对方摆出热情的态度,莫非也是因为她是个女人?
近十年来,还没有一个男人将好色的视线投向妙子。妙子今天素面朝天,穿得也不暴露。裤子厚到看不出曲线,上身则穿着廉价的摇粒绒衫。可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对她表示了关注。
“那我把传单放在这儿了,您可一定要来哦。”妙子心跳加速,也赔了个笑脸。被寒风冻僵的脸颊顿时放松下来。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刚丢了饭碗。”
“那你老公呢?”
“早就离婚了。”
“哦,这样啊。你一说,我倒觉得自己过得没那么糟糕了。”
这话听起来很刺耳,可妙子竟跟他一起笑了。双方卸下了心防,还交换了手机号码。“加藤先生,您要是不来,我可要打电话哦。”妙子狡黠一笑,说出来的话跟夜店女公关似的。
这是妙子近几年来最欢欣雀跃的时刻,连平日的烦闷也在这一刹那抛之脑后了。
那晚,妙子泡完澡后看了看自己镜中的模样。皮肤暗淡无光,细纹分外显眼。这分明是一张四十八岁的脸。不过她觉得现在老了,是因为脑子里还装着年轻时的模样,难免会暗中对比。今天遇见的那个叫加藤的中年男人大概也是五十来岁。在那个年纪的人看来,自己说不定还在人家“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没有伴侣关心的寂寞,妙子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她自作主张划定了界限,料定不可能再碰到有缘人。这都是“贫穷”在作怪。贫穷会让人变得愈发低三下四,不愿抛头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