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到名字,我做了个深呼吸,检查了一下领带后站了起来。几乎同时,荧屏上开始播放幻灯片。首先映出的是“视听觉神经的信息输入研究第七号报告”。我环顾室内,眼前是一个平常给学生们上课用的阶梯教室,拉着黑色的窗帘,几乎座无虚席。一百人,不,至少来了有二百人。这就是备受瞩目的证据。但我没必要向这里的所有人披露研究成果。我只需关注坐在前三排的人。他们都来自Vitec公司,来调研他们的低年级学生究竟拥有何种程度的科研能力。如果得不到他们的认可,就无法进入核心部门。加油,崇史,不要紧张,把你的能力展示出来。
“我是现实工程学研究室的敦贺崇史,下面我将就视听觉神经的信息输入研究,向大家报告迄今取得的成果。”声音比我预想的要流畅得多,这样下去肯定没问题。只见坐在第二排的一个男人扶了扶眼镜,之后,下一幅幻灯片便跳上荧屏。
已进入七月份,例行的研究发表会正在MAC进行,各研究班都要选派一个人为代表汇报该班的研究课题。虽说这种报告谁来做都行,但当班内有人已确定下一期将被分配到Vitec时,就由该人来做。所以今年就轮到我来报告。
“……这一张图表记录的是借助此次运用的系统,将视觉信号化了的苹果和香蕉的影像输入实验对象的脑部时,脑内反应的情况。信号的内容并未告诉实验对象。接下来的这张图表,是给同一实验对象展示实际的苹果和香蕉时的脑内反应的记录。除去细微的频率成分,就会得到如此相像的模式图。然而,我们询问实验对象在接收到刚才的信号时感觉看到了什么,实验对象回答其中之一是香蕉,另一样则看不清楚。香蕉的大小和形状都比较独特,辨识起来极容易,而苹果形状大小跟球都很近似,需要更加详细的信息才能辨认。”
为了准备这场报告,我已有一周未能睡好。小山内建议我把重点集中在“如何让听众听明白”上。能够理解研究内容的人微乎其微,列举一些琐碎的例子也没有意义,因此要尽量把一般人都能够理解的花哨内容放在前面,让那些审查委员自以为理解,自然就会很满意地给出很高的评价。这是小山内的想法。当我要把研究过程中的艰苦经历加进去时,这位导师当即命令我删除。
“你的辛苦没人愿意听。”小山内老师说,“他们想要了解的是你的研究究竟取得了多大进展,距离实用化还剩下多少障碍,如果投入商品化生产能够赚到多少钱,仅仅是这些而已。听明白没有?原则只有一个,不要报辛苦。你需要讲的只有一点,即这项研究有价值。”
“这和一般大学或学会的论文报告不一样。”他补充道。
“……以下内容将作为今后的课题:第一,形状及颜色识别数据的细分化;第二,数据输入的高速化;第三,与眼球变位量的比对等。我的报告就此结束。”我一面低头致意一面收起指示棒。掌声响起,但只是礼节性的,并非对我的报告作出的评价。灯光亮了起来,观众的面孔展现出来,后面还有人在使劲打呵欠。
主持人征求提问,前排立刻有人举手,询问数据分析手段。这是我早就预想到的,轻松地给出了解答。之后的两个提问对我来说也如同面试时被问到兴趣爱好一样容易。照这样下去,马上就能顺利结束了。可就在我窃喜时,第三排的一个男人举起了手。主持人示意他提问。
“关于脑内电流的解析,我向来认为是不错的。”这个头发稀疏,可看上去还不到四十岁的男人先是褒奖了一句。我顿时警惕起来,共同研究者席上的小山内也有些紧张。男人继续说道:“可是上次的第六号报告中稍微涉及有关脑内化学反应的分析,你这次似乎并没有做,这是为什么?”
终于还是来了。说实话,这是我真实的反应。我一直想避开这个问题,可既然被问到了,就只好硬着头皮作答。
“有关脑内化学反应现在尚在研究。您也知道,这需要外科手术患者的配合,所以很难收集到大量普遍性的数据。因此,这次主要是以能够获取不特定多数的数据的间接刺激法为中心来推进解析。”
“上次的报告也是如此。但个人的情动与视听觉认识密切相关一事已经很清楚了,对吧?”
“您说得没错。”
“既然要把情动提取为参数,就必须掌握化学反应才行。如果不将这些考虑进来,我想,你刚才报告的脑内反应图表的一半以上就会失去意义。尤其是第四幅图表。”
这时,负责播放幻灯的人把那个图表调了出来,真是多管闲事。
“并不是我们未予以考虑。对于这张图表,我们也计划从化学反应角度来分析。但如果这么做,我不得不承认,结论可能会完全不同。”我没办法,只好后退一步,“当然,尽管这种可能性极低。”这好歹算是我的一点反击了。
男人似乎很满意,点头落座。主持人宣布时间到,我的报告结束了。
“可让他整惨了。”回到休息室后,我对小山内说道。小山内也露出苦笑。
“那个男的是搞化学的,好像姓杉原,以前是搞脑内麻醉药的。”
“这个名字我也听说过,怪不得。”
“既然那家伙来了就该提前准备。模拟化学反应的数据有吧?”
“有是有,可大概没用吧。他又不是瞎子。”
“那倒也是。”
我们视听觉认识系统研究班最近一直在为一个障碍而烦恼,就是刚才那个提问者指出的脑内化学反应的问题。在使用猴子的实验里,我们怎么也得不到预期结果,有时结果甚至会完全相反。最终,依靠外科手术的实验只能使用实验动物,而在询问实验对象意见的实验里却只能使用人,这个矛盾最终阻碍了研究的进展。
“啊,也用不着太在意。Vitec公司是认可你的实力的。”小山内拍拍我的肩膀,“累了吧?到研究室的床上躺一会儿吧。昨夜肯定没睡吧?”
“嗯。”我松开领带,“但我还想听听其他班的报告。”
“不可能听到你那样的报告了。”小山内安慰道。
我想听智彦的报告。那个姓篠崎的研究员曾兴奋地谈论智彦的研究如何了不起。这是上个月的事情,恰恰从那时起,他们班的活动出现了一些疑点。比如智彦和麻由子等人似乎总在研究室待到很晚,还严格限制其他部门的人进入他们的房间。他们总是拉着窗帘,从外面都无法偷窥。
莫非取得了划时代的成果?如此考虑也并无不妥。当然,除了我,似乎也没人在意他们。有不少人以为他们是在报告研究成果之前突击提取数据。事实上,在报告会之前,这种事也并不鲜见。原本各研究班就都对外保密,有不少班都不允许外人进入。
可仍让我放心不下的,自然是智彦跟麻由子的事情。最近我几乎没和他们碰面,午饭时在食堂里环顾一圈,也经常见不到他们的影子。偶尔见面时不露声色地问他们在干什么,他们也躲躲闪闪,含糊其辞。
他们的态度太过冷淡,令我不禁怀疑,这或许跟研究无关,而是智彦不想让麻由子和我走得太近。自从我和麻由子打了网球,智彦阴郁的眼神就从未从我的脑海里消失过。
不过,事情显然不是这样的,看看智彦在谈论研究之外的话题时的态度就会明白。这时的他会一如从前,只是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很难一直谈论跟研究全无关系的话题。有时为寻找话题,甚至会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更重要的是,无论原因是研究内容的保密还是其他,最终的结果都是智彦在妨碍麻由子跟我接近。其实麻由子也很想跟我说说研究的事情,一看她的表情就能明白,可同样意识到这一点的智彦决不允许她这么做。
我已经好多天未跟麻由子搭过话了,心中有点焦躁。由于要准备研究报告,最近我经常睡在研究室里。一看到智彦等人房间里的灯亮到很晚,而且门也时常上锁,我就禁不住浮想联翩,密室中的两个人在做什么?尽管我知道里面并非只有他们二人,而且在里面所做的也肯定是研究。
智彦等人的研究班作报告的时刻临近了。我脱下西装,解下领带,进入会场。尽管开着冷气,可盛夏里穿西装,这还是造访Vitec公司以来的第一次。
会场内已暗了下来,主持人开始介绍。“接下来我们进入下一场报告会,是现实工程学研究室记忆包研究班的报告,报告题目是‘关于从来型虚拟现实所致的时间错误的可能性’,报告人是须藤隆明先生。”
什么?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但站在讲台上的无疑是须藤老师。智彦去哪里了?没有一个人坐在共同研究者的坐席上,莫说智彦,就连麻由子和篠崎的影子也没有。
怎么回事?我把目光转回须藤老师身上。他已淡淡地开始了报告。
奇怪的不只是智彦等人不见了,连报告题目也不由得令人纳闷。尽管标题看上去有点唬人,可大致上就是讲在以住的虚拟现实装置下,会让人对时间的经过产生何种程度的错觉。这种装置往往利用某种监视器给予信息,如果监视器内的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经过完全相同,自然能感觉到真实的时间。如果让监视器内的时间经过比实际稍快一点,结果会如何呢?当事人以为是一日的体验,实际上只过了一分钟,这种情况究竟有无可能实现呢?研究的就是这种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