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徽是被琉璃盏的碎声惊醒的。
无人知晓,醒来的庄徽已经不再是那个贤名在外人人称颂的太子殿下,一息之前,他高高在上地端坐在万人之上的龙椅上,正在接受群臣的跪拜。
他们五体投地,他们口称万岁,他们为踏着生父鲜血即位的新帝而颤抖,他们不敢直视主宰他们命运的天子。
但他们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心生畏惧的天子仅仅在他们跪拜的那一瞬间就迎来了神鬼莫知的变化……
庄徽睁开眼睛的那刻就认出了自己身在何地,清宁宫,他居住了二十余年的宫殿。
因为是历代储君居住的宫殿,旁人也称这座宫殿为,东宫。
十余年的大起大落早就养成了庄徽处变不惊、不急不躁的性子,即便前一刻自己还在金銮殿上,下一刻莫名出现在废弃多年的清宁宫寝殿,他的神色也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动作优雅地从宽大的床榻上起身,听着外殿传来的动静,只恍惚了一瞬就弄清了眼下的处境。景平二十七年的春末,他的姨母,坤宁宫的皇后依照礼法拨了两个侍寝的宫人到清宁宫,宫人自恃奉了皇后的旨意,夜里动了歪心思,却不慎将他寝宫放置的一只琉璃盏打碎。
庄徽记得,曾经的自己也被琉璃盏的碎声惊醒了,但是怎么处置两个宫人的呢?哦,对了,以前的他向来认为人命比器具贵重,只命人重重斥责了两人一番罚了半年的月俸了事。
而这件小事也没被他放在心上,很快就忘记了。至于为何十年后的他牢牢地记得此事,当然是因为景平二十七年也是他被废掉太子之位至此灰暗的一年。
这件事过后两天,他的好姨母和好皇弟就会联合太傅一起陷害他于万劫不复之地。届时,这两名无足轻重的宫人也能轻飘飘地动一动嘴皮子在他的身后推上一把。
她们说太子性虐,私下早有荒唐不轨之心,所谓的君子之风以及仁爱宽和不过是一层伪装。
庄徽从内殿往外走去,唇角缓缓露出淡淡的笑,既然她们认为是伪装,那他又何必宽和饶过她们呢?
“赐死,杖毙。”他轻描淡写地开口,黑眸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人,抬了抬戴着玉扳指的右手,示意太监将人给拖出去。
两名宫人就在清宁宫的门口被活活打死,且让清宁宫的其他宫人也都看着。
太监总管冯德顺领会了他的意思,心中又是一寒,因为太子殿下宽和,清宁宫已经很久没有出过人命了,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杖毙!
“殿下,毕竟是坤宁宫赐下的人。”冯德顺十分震惊但又不得不劝慰一句,虽是一件小事,但拿出去也能做一做文章败坏太子殿下的名声。
而坤宁宫那边正瞅着太子殿下的错处蓄势待发呢。
“嗯,孤知晓。既是坤宁宫的人,明日将尸体还至坤宁宫门口吧。”庄徽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漆黑的丹凤眼不带一丝感情。
前不久,他亲手斩下了他父皇的头颅,血腥气犹在,今日处置两个坤宁宫的宫人又算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回到十年前被废除太子之位的前夕,不过既然回来了,他就要再算一次账。为了自己曾受过的背叛与侮辱,庄徽觉得再亲手杀一次他们目睹他们痛苦不堪,似乎也不错。
“这……”冯德顺惊得说不出话来,太子殿下是要和皇后撕破脸皮?
庄徽抬起眼皮又看了他一眼,冯德顺呼吸一窒,恭顺地垂下了头。
他是太子殿下的奴才,殿下做好的决定何需他开口质疑。
冯德顺有些后怕地意识到是从前太子殿下的宽仁,让他险些遗忘了身为奴才的本分。
两名宫人被堵住了嘴巴拖下去,骇地花容失色,眼瞳暴凸。
不是说太子殿下是整个皇宫里面人人称道的圣人君子吗?不然,她们也不敢到清宁宫的第一夜就动了小心思,打碎琉璃盏之后不是请罪而是故意叫嚷惹来太子殿下的注意!
杖毙!竟然是杖毙!
她们想要求饶想要哭喊,可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清宁宫大大小小的宫人全都亲眼看着,活生生的两个人被一下下打成了烂泥,冲天的血腥气伴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对他们而言,这是一场噩梦。
所有人都深刻地意识到,今日过后的太子殿下不再是他们可以懈怠糊弄的了。他们心里清楚有多少个瞬间,因为太子的宽仁他们放松了自己。
这两人的死也是太子殿下对他们的警告。
“殿下,以前是奴才疏忽,奴才向殿下请罪。”行刑结束后,太监总管冯德顺发觉了宫人们由里到外的敬畏,沉默了片刻,到内殿向庄徽叩头请罪。
是他错了,殿下是储君,不止要底下人的敬重更要他们的畏惧。
敬而不畏,迟早有一天会生别的妄念,甚至害到东宫的头上。
庄徽依旧着寝衣,可身上沉冷的气势和入睡之前的他判若两人,他淡淡嗯了一声,旁的没再说,直接让冯德顺退下,没有追究冯德顺的失职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