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澈年纪小,一团孩气,又不信这鬼神邪魅;他为医者;本来就是从阎王爷手里头抢人的;比起林沫这种玄乎的体质;似乎的确更邪魔不近。皇后笑道:“我记得你三弟,当时还是个小孩子呢,太医院一堆年纪够当他爷爷的都得叫他叔叔,他倒是也有几分本事,那会儿给我的肉桂烤苹果的方子可真是,又管用又好吃,就是费苹果。不过他是山东来的,他们那儿听说产这个?”
“是。”黛玉笑着应了,“山楂用冰糖炖汤吃着也极好。吃着也不腻。雪雁正炖着呢,母后午间不是说食肉不消?给女儿些体面,也尝上一盅罢。”
皇后道:“我就说闻到你屋里头有酸甜香味儿。德妃也试试她丫头的手艺。这又是你家三弟的方子?他有这颗心,也是你做姐姐的福气。我记得那孩子模样也俏,说人家了没有?”
林家的男孩儿说亲都早,林沫四五岁就去孔家提亲,林涵成婚还赶在要为林海守孝的林沫前头。但是林澈却还未说亲,黛玉道:“还没呢。他年纪小些,婶娘有意多留两年,说是周围没有年纪相仿的姑娘,等等看也不妨事。”
德妃听了这话,也是笑道:“你们家挑媳妇一向是精打细算的。明年不是要小选?只怕小选的秀女你家也不大中意。”
她这话也是实话,林家虽说为官做宰的不多,但子弟上进的,也多会考个秀才之类的,一来能免了田庄赋税,二来,也可省却不少麻烦。但他们家名声好,子弟也都仪表堂堂,谦和出众,亲家还果真都叫人咋舌,林沫的几个伯娘都是出自济南大家,师娘也是白骞嫡女,至于林沫,和惠大长公主把心尖儿孙女许给他的时候,他还看不出如今的造化,是个万事不知的小孩儿呢!是以德妃虽说觉得莫名其妙的——不知那些人是如何想的,女儿要给没职没位的人家,却也不得不承认,按林家挑媳妇的水准,就是皇后想小选的时候给林澈留意一二,只怕人家还看不上呢。
不过她这话委实得罪人,替林家把一船的秀女都给打翻了。虽说是选宫人,但倒也有不少女孩儿家是有些底子的,只是存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又够不上大选的资格——当年的贤德妃不就是这么上来的?
黛玉微微低头,小声对皇后道:“他横竖是不急的,虽说我们是百般不愿的,但他还是得去北边学点本事。我想着,婶娘既然说再等两年,想是也有合心的姑娘的,只是恐怕姑娘再大一些。算算时辰差不多了,我去看看雪雁炖好了没有。”
皇后亦笑道:“叫她们丫头端过来就是了,你自己不许动手,别烫着了。”
黛玉进宫来,原是要住乾西二所的,只是景宜公主已然下嫁,景柔、景乐公主亦在备嫁,日子已经近了,西二所里头人来人往的,嬷嬷宫人们都忙得脚不沾地,皇后便道,公主们住西二所,本来也是指望着太后娘娘调教的,现在也不敢劳动娘娘,不若就住在她的宫里,陪她说说话。
皇后娘娘亲自养在身边的公主,那自然是要高贵几分的。皇后摆明了偏心,其他人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就是皇太后,见黛玉生得纤柔文秀,又知书达理,难得的是不怯场,说话有意思不见冷场,虽说是宫外头养大的,但是规矩都好,教养嬷嬷也挑不出什么差错来,行事也有度,比起她嫂子来更给长辈面子,也有皇家姑奶奶的风范,不像是小家子气。又见皇后每日赏东西,待嫁的两位还比义女也要多几分,倒也罢了。
黛玉去看自己炖的汤,皇后又侧过头来同德妃说起景柔公主的嫁妆,和婚礼的一应规矩,德妃小心应承着,见皇后没有责备的意思,悄悄松了一口气。
后来听到宫人来报,和贵人来了,她小心着要告辞,被皇后拦下了:“刚刚说了要喝汤的,好歹尝尝雪雁丫头的手艺。”
和贵人还是一派天真的模样,宫里头的份位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变动过了。两个贵妃、四妃、六嫔,余下贵人等便就随意册封了。不过如今两个贵妃都病重,贾贵妃那儿,甚至连后事都备好了。后宫里头不少妃嫔都蠢蠢欲动,每日来给皇后请安、走动得越发勤快。但和贵人却一直是皇后这儿的常客,她的汉语、汉字、规矩,也一直是皇后亲自教。也有人嫉妒她总在皇后这儿见到皇帝,只是也没办法,皇后喜欢她,愿意提携她,别人也奈何不得。
但即便是皇后偏爱她,每次晋位,也没有和贵人的份——她是藏女,皇后喜欢她,甚至皇帝宠爱她,但她不能够有太高的份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不过皇帝继位以来,后宫也一直无所出。
德妃想起自己侍寝后喝的汤药,心里头有些酸楚。仍是含笑应了。
紫鹃、雪雁捧着几碗甜汤上来,黛玉亲自吹凉了一碗,奉了给皇后,又要奉给德妃,被德妃一叠声地“辛苦辛苦”,叫她身后的大宫女提前先给揽了。黛玉是打从娘胎里头生下来就吃药的,现如今身子好一些了,药补不如食补,林澈的方子一向好用,她吃着也高兴。
皇后吃东西有忌口,不过她乐意给义女面子,和贵人本来也好这口,酸酸甜甜的,她也来不及等宫女给她吹凉了,自己迫不及待地吃了两口,又用带着口音的汉语谢黛玉:“小公主的手艺真是不赖呢。怪不得娘娘喜欢你。”
皇后嗔怪道:“她是堂堂皇家的公主,我可不是因为她手艺好喜欢她,我爱她守规矩、又俏皮可爱,你若是再乖一些,我也疼你。”
和贵人是皇帝的妃子,不过皇后养她跟养女儿似的,她年纪比齐王还小,旁人看着倒也没什么不好,尤其是皇帝,发妻爱妾相处得好,他更高兴。
其实就是处得不好,也影响不到他。谁都知道他的脾气,没人敢拿后宫的事儿烦他。妃子们互相上眼药的话;他什么也不管,只叫皇后处理。久而久之,这些女子也明白,所谓的心眼儿在这位真正经历过风浪的万岁爷面前什么都不是。更别说挑战皇后了。
真正还有不甘的,不过是当年还什么都不懂的元春而已。至于德妃,豪门世家之后,一进王府就是侧妃身份,甚至皇帝初立,尚未册封皇后之际,还有人扬言,宋家出力甚多,且有宫里头宋太妃的面子在,皇后之位还没定位呢,可是没几天,礼部就接到了皇帝的旨意,准备册封皇后之礼。
因着皇帝继位,曹家本就封了承恩公,原想着有个皇太后姑奶奶也就罢了,谁知后来圣旨一出,皇后也依旧是他们家的妹妹,不觉是喜从中来。
德妃因为女儿受宠,自己曾也知道家里头的心思,有意争上一争,但如今黛玉进宫,她也是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又养在皇后身边,说话也风趣,见了皇帝也不胆怯,答应得体,竟是与景柔不相上下,而几番相交下来,她的规矩竟比景柔更见几分。
娇蛮娇蛮,娇过了头,蛮起来,也就不像是皇家教出来的女儿了。
德妃算是明白了,她什么都争不过。
她争不过,水淯能争过吗?
黛玉在皇后宫里住了几天,倒也没有静娴想得那么艰难,每日起来了,先给皇后请安,然后跟着皇后带着众妃嫔去给皇太后请安,坐着说说话便闲了下来,皇后倒也教她些管束下人、打理田庄的法子,见她自己也知晓,便也不多说。
倒是命妇进宫请安的时候黛玉忙活些。她乖乖地穿着朝服,挂着繁重的朝珠坐在皇后下手,看着这些命妇给她行礼。这些人她也曾经是见过的,那时候她还是林家的姑娘,跟着哥哥在家里头守孝,这些矜贵的太太们或怜爱,或敷衍,或好奇地前来悼过,那时候的她们拍着她的头,同情地说一声“好可怜的丫头”。确实可怜,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名义上的大哥,也不过是弱冠之龄,兄妹两个一般地病弱,闲在家里,无依无靠。
而现在,她们对她行礼,恭敬、羡慕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而她,挂着骄傲的笑意,坐在她义母身边,矜持地点头,请大家起身免礼。
皇后也没留命妇多说话,吩咐她们各自去见自家的姑奶奶去。等人走散了,才叫静娴上来:“又没带两个孩子进宫来?”
静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