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是……”
荣国府的外甥并没有多少,孙绍组也没有想到林沫那儿去,心里只暗暗猜测是不是那个薛大傻子,只是薛家同荣国府大房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他也是知道的,因而也不见林沫,直接道:“世叔说吧,这四千两,你是要不要?”
林沫不高兴起来:“舅舅,这人好没意思!”一边亲昵地挽着贾赦道,“舅舅同他说什么,亲外甥在这里呢!”一边吩咐身后的申宝,“去那边的大通钱庄兑个四千两过来,给这位‘世兄’砸一砸。”一边领着贾赦就往五味楼走,“这位世兄,咱们就此别过吧,我请舅舅喝酒,您既然瞧不上我,我也犯不着扫您的兴。”
贾赦惊喜地看着他。
“舅舅也是,没有带钱跟我说不行?要跟外人借钱。”他一副愤懑的样子,“还是这么个眼高于顶的,舅舅也是太礼贤下士了,这么个小辈同您这么说话,您还真舍得不揍他!”
贾赦心里也犯难:“好外甥,我也不瞒你,如今我们家里,我是一点主也做不得的,漫说四千两,就是一千两,我要拿得出来也困难!这不,这不,实在是……”
申宝已经手脚麻利地拿出四千两银票出来,林沫笑道:“既然是舅舅要花钱,我也懒得去兑现银了。大家亲里亲戚的,有什么话不好开口说?我虽同府上有些不痛快,但是琏二表哥跟我却向来是要好的,舅舅还不知道我?要是今儿个我没路过,舅舅难道真和那人借钱不是?”
“好外甥!”贾赦连连道,“如今我竟然只剩下你这么一个外甥肯帮我点小忙了!”
“舅舅这话说的。”他道,“多大点子事!也值得舅舅这么说。我知道我是打山东来的,贵府上从老太太起,就没拿我当亲外孙看过,但是琏二表哥对我是真心,也帮过我不少忙,我听妹妹说,二表嫂当年也甚为关照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大舅舅也是痛不欲生。大舅舅一家不嫌弃我,我心里是感激也来不及的,心里也想着要多多亲近,就是碍着老太太和二舅母……诶。”
贾赦抓着他的手道:“管他人做什么!你如今是妹夫的儿子,那就是我妹妹唯一的儿子!别管老太太和弟妹,你要是不乐意亲近他们,只管来找我!”又这才想起来:“外甥身子好了?”
“多谢舅舅关心,已经无碍了。”林沫笑盈盈地行礼,瞧着在五味楼外气急跺脚的孙绍组,随口道,“舅舅,恕外甥直言,方才外甥也在外头听您与那位说了一阵子,只是这借朋友钱,万没有收利息的事!吏部这阵子查得紧,那人仍然如此,可见没有真心对舅舅。”
贾赦也对孙绍组那一分利颇是不满,听了这话只觉得熨帖:“外甥说的是,这世上能有几个人如你这般对我!”
“咱们是亲舅甥,能一样么?”林沫笑道。
回去的路上,申宝仍是咋舌:“四千两,乖乖,我记得我当年签的死契,总共就是二十两,这荣国府的大老爷也真是舍得,他聘自己的太太有没有花这么多钱啊!”
“你管人家花在太太身上还是花在花娘身上呢。反正横竖他欠了我四千两的银子。”林沫心里很是满意,虽然四千两数目不小,但是能解决荣国府这个大麻烦,也就花的挺值。何况贾赦死要面子,还给他打了欠条——当然,对于他能还,连林沫自己都没信心。就当花钱消灾了。
马车进了靖远侯府,就看到闻歌守在三门那儿,一脸高兴:“大爷,刚刚济南传了信来,太太和三爷这几天就要过来了,姑娘给备下了他们吃的玩的穿的,叫大爷去过过目把把关。”
林沫笑道:“母亲要来了?真是太好了。”
按着他和孔家的约定,应当是一出了孝就要去孔家定日子迎亲的。只是他这儿迟迟没什么动静,连孔静瑢都来暗示了两回。如今母亲快到了,事情也得有个着落。
林白氏倒是干脆:“咱们做人要厚道,当初你若是想要娶个宜室宜家的,咱们也犯不着去高攀孔家。既然原先就是要仰仗孔家的名声地位,想要一丁点代价都不付出,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你先生教给你的礼义廉耻都忘干净了么?”
林沫咋舌,悄悄往后看了眼,林澈窝在后面拼命给他使眼色,他看不懂,急得也往后头眨眼睛,叫林白氏瞧见,两个人都被拎着耳朵去抄家训了。
黛玉听说婶娘一来就罚了哥哥,也有些不自在,想着这个婶娘会不会太严厉了一些,谁知林白氏对她却极为和颜悦色:“这便是侄女么?”拉着她的手道,“你父亲比我们老爷这边要年长一些,原先他高中探花的时候,我们家太老爷也在京里当医官,还给我们老爷写信说你父亲风度翩然,将来是有大出息的。如今一晃也这么多年过去了,探花郎的女儿都这么大了。”
黛玉想起父亲来,忍不住心里泛酸,但转念一想,婶娘的夫婿也没了,不觉一阵悲凉感涌上心头:“我小的时候,有个籁头和尚道我们家里来,说我们林家是……不想竟叫他说中了。”
林白氏道:“什么和尚道士的,说的话有什么用?我只知道你父亲是鞠躬尽瘁,到去世前还在干着自己的差事,皇上都嘉奖过的,我也知道我们家老爷、还有几位大伯小叔们,他们救了人,山西人都知道我们林家人!我是妇道人家,也知道他们读了一辈子的书,不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么?咱们家人不学拳脚,文人也有尽忠尽孝的法子。我这么多年地熬着,可若是再来一次,我依然是要给老爷收拾包袱送他去山西的。”
黛玉默然无语。
“人命在天,活多久是老天说了算,可是怎么活是自己选的。我们是没他们小子爷们的能选的路多,可是活得高兴舒服,也是要自己的心说了算的。”林白氏笑道,“沫哥儿小时候还有个跛足道士上门说他在尘世里头活着是祸害要渡他出家呢,老爷他们办丧事的时候还过来说,都是被沫哥儿克死的——可是如今他是你哥哥,你们也处了这么久,你看到我们沫哥儿做什么伤天害理祸害人的事情没?”
黛玉心里大骇。
她原以为什么籁头和尚跛足道士的只给她说过命,原来哥哥也……她声音都抖了:“叔父大人的事情,哥哥他——”
“是族里头长辈们一起决定要去的,山西那会儿是个不大好的官管着银两,才一个也没回来,都是老爷们自己选的路,和沫哥儿有什么干系?若是说沫哥儿八岁就能克得山西地震,他怎么不把那胡说八道的道士给克死先呢!”林白氏说得掷地有声。
黛玉心里这才舒服了点:“那个道士怎可如此说话!哥哥心里该多伤心。”这比当初说她的“若不出家,则除了父母以外,其余外姓一个不见”严重的多了,谁被个不认识的人说克父,心里都不会好受,何况哥哥那时候才多大?
“沫儿那时候就说,若他真有这么大的能力,第一件事就是克了你这牛鼻子的道观!诅咒你永远在这尘世里头,一辈子没法得道修仙。”林白氏笑道,“当时太老爷是要找人把那道士赶出去的,谁知道他冒出来这一句,把那道士气走了。”
黛玉忍俊不禁:“哥哥从来都是这么从容的。”
“其实他也怕的,鬼神之说,信与不信都是看人的。”林白氏道,“我来之前,姐姐同沫儿就夸过你不少,我今儿瞧见了也欢喜,也没什么好送你的,这个镯子是当初我做姑娘的时候最喜欢的,你若是不嫌弃,就收下吧。”
“婶婶所赐,怎敢嫌弃。”黛玉说着双手接过来,却见是一个珑玉镶金边的镯子,,做工细致,玉色纯净,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忙道,“婶婶,这太贵重了。”
“我如今年纪大了,戴着也不合适,这镯子是我母亲给我的,我原想着我也给闺女吧,可惜没能生一个。你是沫儿的妹妹,我拿你当亲闺女看,这个镯子给你最合适不过了。”林白氏说着亲手给黛玉戴上,“珑玉养人,沫儿说,你名字里有个玉字,瞧瞧,戴着多合适。”
黛玉只有感激不尽。
林沫这人养成现在的性子,不能不说林白氏占据了很大的功劳,她为人又爽利,施恩赏罚都不由别人拒绝,做了决定也难以更改。林沫同孔静娴的婚事自她来了便提上了日程。她是这么说的:“你当初怎么不嫌弃?便是定亲的时候年纪小,这么十来年过来了,人都到京城了你说三道四的,好像自己当初就是图一贤妻良母。”
林沫只能叹服。